她背后,王铖一直目送她消失,这才收了笑,又后知后觉地心痛起来,却也伴随着一点如释重负的轻松之感。
他暗想:怪不得宫中都说,一旦惹了陛下真火,除了原地等死之外,唯一的选择就是去求裴大人。
这位暗中被嘲讽为“人比花娇”的美男子,看着懒洋洋的,却是唯一能让陛下改变主意的存在。
……
晚间。
裴沐亲手熬制好了乌梅饮,又冻了碎冰,将温度调得凉而不冷,最后撒些早开的桂花,便用托盘盛了,悠悠端去了房里。
出了前夜的事,房屋内外的人都换了一拨,守备也显然加强,处处都是甲胄寒光。
裴沐穿行其中,却是不改悠哉。
吱呀――
她屏退宫人,自己推开了门。
铜灯照耀,屋内灯火通明。上首的条案背后,皇帝正拿一卷竹简看着。他没戴正式的冠冕,长发随意束了,斜洒在一边肩上;黑色绣龙纹和玄武纹的外袍披在他身上,露出雪白里衣,更显随意。
裴沐进来,他抬眼看了一眼,不说话,目光又回到竹简上了。
抱着竹简的太监伺候在边上,悄没声息地瞟了一眼裴沐。
裴沐说:“陛下。”
他还是不做声,顾自放下竹简,又招招手,示意太监递上下一卷。
裴沐看了一眼太监,说:“你下去。”
太监眼观鼻、鼻观心,装没听见。
皇帝没抬头,却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哼笑。
殿内的灯火也似乎感受到了此间微妙的气氛,猛跳了几下。
裴沐看看皇帝,再看看自己手中辛辛苦苦熬好的乌梅饮,再抬头时就是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看来陛下政务繁忙,容臣先行告退。”
说完,她也不等皇帝发话,端着盘子,转身就要走。
背后传来“啪”一声――皇帝重重放下了手里的竹简。
“裴沐,回来。”他声音冷漠,平静的语气里压着深沉的意味。
裴沐停了停,才转回身,却是先对太监说:“你下去。”
太监有些苦了脸色,垂首不动。皇帝又哼一声,摆摆手:“下去罢,东西放下。”
太监这才如蒙大赦,轻轻放了东西,垂首退出。
屋里只剩了这一高一低两个人。
皇帝等了等,没等来人出声,才缓了一些的脸色,当即又难看起来。他冷冷道:“裴卿就没什么要同朕说的?”
裴沐走上去,用胳膊肘将竹简堆拨开,将盘子放上去。
“臣做了乌梅饮,送来与陛下消食解暑。”
她还是那么皮笑肉不笑,语气平平的。
一点也不乖巧。
皇帝一眼都没看乌梅饮,脸色更沉:“没别的了?”
“哦,还有一件事。”裴沐假笑一下,自怀里摸出那枚白玉璧,反手扣在案上。玉璧碰出一声清脆的微响,玉光映亮了皇帝阴沉的眼眸。
“傍晚臣去外头拿乌梅时,王铖找过来,送了臣白玉璧,叫臣在陛下面前替王家美言几句。臣就收下了。”
她悠哉说完,皇帝的脸色就好一些了。
他略眯了眼,审视着她,淡淡问:“裴卿收了王家的礼,就想要左右朕的心意?”
旁边火苗猛地晃动几下。
冰冷的威压悄然蔓延。
每当这位陛下发怒时,人们才会慌里慌张地想起,他不止是一言九鼎的真龙天子,更是当今数得上的强悍修士。
多年来,那把天子剑下斩了多少亡魂,数也数不清。
面对此等威压,裴大人却是眼皮都没抬。
事实上,她干脆后退几步,再往地上一跪,恭恭敬敬一叩首:“臣知罪。臣原是想,陛下原也不会迁怒王家。王家两位将军驻守北方,向来治军有方,又忠心耿耿,因王铖一个旁支子弟,而迁怒朝中重臣,以陛下的英明,如何能做出这等事?”
“臣有罪。臣不该自以为能猜中陛下心意,就贪图王铖手里的美玉,还以为陛下也能猜准臣的想法。”她再一叩首,“臣将美玉献上,陛下要如何罚臣,臣都绝无怨言。”
她这么冷冰冰、一板一眼说话的样子,和“绝无怨言”可是一点边都沾不上。
皇帝坐在上头,起先还绷着神色,听着听着,眉眼就松弛开,可再看她叩首不起的模样,他就又重新皱眉。
只这回,他的神色有些咬牙切齿了。
“你……”
他瞪着裴大人,瞪了好一会儿。
片刻后,皇帝陛下露出悻悻的神色,一拍桌子,很有些郁闷地说:“行了行了,说你两句,你还跟朕生起气来了!朕要你的美玉做什么?拿走拿走!”
他抓起玉璧,“啪”一下丢出去,正丢在裴沐手边。
裴沐这才抬起头,看了一眼玉璧,又看了高高在上的皇帝一眼,还是板着脸:“陛下,臣不受嗟来之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