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老者正是文国公,总算看见张熟面孔,沐元瑜心下也微微松了口气,拱手笑道:“晚辈本也想去请教国公爷,只是有些不好意思——如今看见国公爷太好了,晚辈头回来参加朝会,正有些忐忑,恐怕有什么不谨慎之处,失了仪。”
文国公心知她说的是何事,既碰了面,那事情摊开了说大家都敞亮,他就呵呵笑道:“贤侄说的哪里话,不痴不聋,不为家翁,妇人家原来小气些,过去便过去了,我们还能为些许小事伤了和气不成?”
又道:“贤侄只管安心,这样的大朝不需说什么话,按班站位,随波逐流即是——朝会时的礼仪贤侄可得人指点了吗?”
沐元瑜点头:“学堂里先生教过,内官来下旨意时,也特旨让我往礼部去寻礼官又习学了一遭。”
说着话,进了文国公先前所在的那间值房里,里面已有五六个人,或坐或立,一色的朱袍梁冠,公侯伯扎了堆。
文国公携着沐元瑜进来,一一给她指点介绍,巧得很,沐芷静的公公宣山侯也在其中。
滇宁王在京的另一位姻亲,沐元瑜还是头回见到——这陌生跟沐芷静倒没什么关系,如文国公所说,后宅一点琐碎,干扰不到男人们间的交际,宣山侯是出了外差,年前才赶回京来。
互相见了礼,寒暄了几句,宣山侯忽然问道:“世子,你如今和皇子们一道读书,我倒有个问题请教,不知这次正旦朝会,皇子殿下们可来吗?”
他是武将,现还带着兵,说话直快些,这个问题问出来,一屋勋贵们都聚目望来,看来是个众人都关心的问题。
沐元瑜还真不知道:“没有听闻来不来,以往殿下们不参加吗?”
宣山侯道:“朝会都没有来过,次后的赐宴说不准,大殿下和二殿下都体弱,有时列席,有时不列席,三殿下倒是每回都在,这一二年四殿下长了些,也一并来了。”
文国公笑着从旁补充道:“腊八时三位殿下都行了冠礼,照理说是可以加入到这样的朝会中来了,所以侯爷有此问,老夫也有些好奇。”
但沐元瑜真没有想起关注这个,只能道:“腊八过后学堂就停课了,那以后我没怎么见到殿下们,没处探问。不过,二殿下和三殿下都住在宫外,若要来,也当从这过,我们都能看见的。”
文国公点头:“贤侄说的是。”
再说了一会,外面响起了咚咚的鼓声,这是宣示百官们可以进入午门排班站位了。
诸人忙停了话头,出值房门汇入官员们的大流中,分文武两道,各循其门而进。
排队的空隙里,沐元瑜听见不少官员也在议论着皇子们的事,多是失望喟叹,因为到这个时辰还不见朱谨深和朱瑾渊过来,肯定是不会来了。
沐元瑜也有点失望,人进入陌生的场合,脾性再稳重也想和熟悉的人凑一起,况且皇子们不来,她有郡王世子的封号,又有代表滇宁王的象征意义,站位在武官序列的第一个,行礼什么的都参考不了别人,压力略大。
好在如文国公所说,这样的大朝不奏事,虽庄重但其实没什么花样,保持礼仪不出错即可。
该跪就跪,该拜就拜,逢着山呼万岁时就呼,皇帝并不和具体哪个官员有交流,官员们也省心,君臣更多的时间是在听音乐。
正旦这样的节庆大日子,朝会是一定要用乐的,从皇帝出现升座开始,就左一曲韶乐,又一曲韶乐,每一首的时长都还不短。
好冷啊……
沐元瑜在心里哆嗦,她有点后悔没揣上那个手炉了,礼官跟她说了有用乐的流程,但不会细到告诉她每首有多长。
早知要在广场上喝这么久冷风,不如冒点风险把手炉带上了,她的冕服两袖里最宽大,塞一塞还是可以的,哪怕不怎么捂得到,有点热乎气也比在这里干挨着强。
站位这么前太吃亏了,后面的官员们还能仗着皇帝和纠察礼仪的御史们看不见的空档里跺跺脚搓个手,她就站皇帝眼皮子底下,不行礼的时候,一动都不好动。
沐元瑜胡思乱想着,不知时辰过去多久,只看见东方的朝阳渐渐高起,照在身上带来一点聊胜于无的暖意,但她并无安慰,因为她有了一种更惨淡的感觉。
饿。
她早膳吃得不算多,有扣着一点量,因为怕没法找到安全如厕的地方,但算着应该够撑到赐宴的时候,她胃口本来也不大。
却到底经验不足,漏算了寒冷的因素,饥寒往往相伴,因为人在挨冻的时候,热量消耗是加剧的。
于是沐元瑜现在的状况就变成了:又冷又饿。
有多大荣耀,就得受多大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