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易已经喷了。
“你的手受伤,血腥味会引虫子。”方易说,“天气热,蚊虫多。”
“我和你睡一起,虫子不会过来的。你是天然驱虫器。”
方易一下恍然大悟,忙拿起本书扇扇扇,把花露水的味道都散了。
两人盖着被子纯聊天,聊到一半叶寒就睡着了。他两只手都放在被子上,用干净毛巾垫着。方易看了又看,确定废柴吹过几口气之后伤口的渗血现象已经停止才放下心。他倒是一点都不累,非但不累,还特别精神。
心里像揣着全世界似的又乱又躁,但又全是满足。叶寒的拥抱和轻吻像是一种信号,方易在“他喜欢我”的脑补大路上撒欢狂奔,想一会儿又扭头看一会儿,觉得叶寒越看越帅。
他从未有过这样的心情,暗忖这大概就是喜欢了吧。他睡不着,开始想明天起床之后要说什么,又想他们会不会手牵手一起出去逛街,转而又自导自演了好多出争吵之后叶寒好声好气给他道歉,跟他示好的狗血剧情,不亦乐乎。
方易突然想起,当五十个恶灵的任务完成,叶寒就要走了。他们能相处在一起的时间已经不多。
这根现实的锐刺一下就将他内心装满饱足和喜悦的小气球戳破了。
第二日他硬是拉着叶寒又去了一趟医院。不上药,但至少好好包扎一遍,伤口裸露在空气中容易受到细菌感染,叶寒最终也被他说服了。
医院的草坪上围了不少人。方易远远看到了吴乐天的老婆和他的孩子。女人坐在轮椅上,脸上还带着虚弱的神色,孩子紧紧依偎在她身侧,有些惧怕面前的记者。
“说呀,小弟弟。”记者软着声音劝那孩子,“说妈妈我爱你。”
“我觉得说‘妈妈我以后来照顾你’会比较好。”记者身边的摄影记者说,“突出主题嘛。”
孩子咬着牙关,一动不动,就是不肯开口。
吴乐天的死因在今天的早报上刊登了出来。记者将他写成离家千里的打工者的代表。与孩子分离、和妻子外出打工,父子俩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三年前孩子上小学时吴乐天送他到学校之后说的“爸爸过年回来看你”。然而过年时他也没有回来,工地需要人值班,工钱多出几倍,他让妻子把钱带回去,买了几件新衣服和一些新奇的食物玩具,一个人守着工地过了三个年。
面包车上其余人的死因被含糊带过,说是空调废气造成的窒息死亡。有人在网上质疑“司机也窒息了那谁开的车,从窒息到死亡还是有一段时间的”,但类似言论很快也就消失了。城市里大事小事层出不穷,这件事很快就没了波澜,只成了秘密档案里重重加锁的内容,和茶余饭后的一些谈资。
早报的报道着重写的是吴乐天妻儿之后的生活窘状。今天和记者一起过来的还有相关部门的人和部分爱心人士。有些人制止了记者的紧逼:“别这样,孩子不想说就不说了。这个不重要。”
记者站起来笑笑,走到一边。
方易陪叶寒包扎好手上的伤口走出来,看到人群还围拢着。那孩子始终说不出“我爱你”,只是抱着妈妈的脖子,趴在她肩上,亲了亲母亲的脸颊。方易看到他哭了。
他们始终没办法让他说出一个“爱”字。
钱交到了受助者手中,照片拍到了,视频也摄录了。人们纷纷告别离开。两个记者走在最后面,刚刚绞尽脑汁想让孩子说出“我爱你”的那个顺手在孩子脑袋上摸了一把。在男孩充满敌意的眼神里,他捏着他的脸说了句“不好意思,叔叔道歉”。
叶寒靠在南丁格尔的塑像下问方易:“你会说吗?”
方易说不会。
他理解孩子不肯开口的原因,同时也知道若是他开了口,这段视频必定更加煽情和令人动容。记者拿着平平无奇的一段影像回去,很难交差,而同时,平平无奇的影像引不起舆论,也注定带不来更多的利益。这对母子的困境很快就会消失在人们脑海里,像夏日里一滩微不足道的、轻易就被晒干的水。
镜头热衷于记录轰动,憎厌平凡。
但生活始终不是做戏。
“我能帮忙做什么吗?”方易问,“吴乐天真的消失了?”
叶寒点点头。
吴乐天被寄生在自己灵体里的另一个恶灵吞噬的时候,他的核并没有消失。叶寒刺伤了那团触手,但没有找到吴乐天的核。
当负伤的触手背上插着一把剑,居然还能挣脱他的控制,疯狂地试图攻击他和白虎时,叶寒放弃了寻找吴乐天那个核的决定。
当机立断,立刻剿灭。
他对恶灵的怜悯实在有限,纵使吴乐天还有这样那样的牵挂,实际上和叶寒并没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