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颜睡莲在成都祖宅还能凑合的当小主子,偶尔耍耍威风,满足一下虚荣心。一旦到了燕京颜府,就得学着红楼梦里的林妹妹,处处小心,时时留意,多行一步路,多说一句话,都得在脑子里转上好几回。
否则——,睡莲打量着自己十岁差一个月多的小身板,能不能活到成年都是个问题呢。祖父颜老太爷勤勉耕耘得了九子七女,最后只有三子二女活到嫁娶的年龄,存活率百分之三十一!
官船行至瞿塘峡处的夔门时,下起了小雪,颜睡莲顶着刺骨江风打开窗户,死死的盯着夔门瞧。
想起上一世跟着公司旅行团去长江三峡旅游,游轮途径夔门时,导游小哥说这夔门景色就印在老版五元人民币上,自己还傻兮兮的举着人民币合影留恋,那张照片一直存在手机里没删,如今这夔门的模样,和记忆中分毫不差……
一个人若总是回忆,这说明她的现在过得没有过去好。
房地产上市公司人力资源部小主管颜水莲VS书香门第被遗忘的九小姐颜睡莲。她当然愿意选择前者,可是她没得选。
再也回不去了,唉,睡莲越想越郁闷,细雪借着江风,纷纷冲过去亲吻她的面颊,凉飕飕的。
有些冷了,睡莲取过鎏银百花掐丝珐琅手炉暖着手,岂料她冻的久了,手有些发木,一时捧不稳,那手炉径直砸了下去!
两声闷响过后,有男子大吼:“哇呀!是谁拿香炉砸我!”
睡莲探身一瞧,二楼长廊处一个约二十多岁、身材高大的男子正揉着后颈仰首望过来,他头戴镶黑曜石金冠,身穿半旧的石青色宝相花缂丝锦袍,外罩着乌云豹大氅,想来是疼极了,眉眼蹙到一起,面部扭曲,辨不出丑俊来。
糟糕!怎么偏偏砸的是他?睡莲心道不好,此人是姚知府的亲戚,名扬成都的浪荡子,有“平生不识许承曜,妄称纨绔也枉然。”的名头。
睡莲谄谄道:“许——三叔,对不起,这手炉是我没捧稳,您没事吧。”
她本想叫许公子,而后改口叫他三叔套近乎,毕竟自己还在他亲戚的船上,哪能不低头呢。
这许承曜是第四代永定侯许承昆的三弟,姚知府的母亲是第三代老永定侯的表妹。所以论起辈分,他与姚知府是平辈。姚知府叫他“贤弟”,子女叫他“三叔”,睡莲和姚知府的幺女姚知芳是手帕交,经常被接到姚知府家里玩耍,姚夫人开玩笑称她是干闺女,因此睡莲有时也跟着叫三叔。
听闻此人打小就异常顽劣,整个永定侯府被他闹得鸡犬不宁,二十岁行冠礼之后,哥哥永定侯找了关系把他送到京卫指挥司当了个小军官。
可这许承曜桀骜不驯,各种恶习非但不见收敛,反而愈演愈烈,喝酒聚众斗殴,顶撞上司,传闻还说他在军营携妓取乐,玩忽守职几乎酿成大祸!
永定侯四处请托好不容易把这个弟弟囫囵个从军营里捞出来,送到千里之外的成都避祸,姚知府接到这个烫手山芋,转手就送到了武侯祠卧龙书院,说是帮助“贤弟”修身养性,读书明理。
浪子回头只是传说,在卧龙书院三年,许承曜倒也没出什么大乱子,只是成都青楼楚馆里多了位常客。
书院里有位富商子弟在见他旷课去学川剧变脸绝技,扮成优伶博成都闻香楼花魁雪魄姑娘一笑,顿时感叹道:“平生不识许承曜,妄称纨绔也枉然。”
此话一夜之间传遍锦官城,许承曜成为成都纨绔界的领军人物,名声大震。
来蜀地三年,许承曜从未回永平侯府,这次跟着姚知府回燕京,对外宣称是要赶明年的二月开始的的童子试。毕竟在卧龙书院学了三年,该去考场试试手,说不定能得个秀才的功名。
但据睡莲听到姚知府家仆的私下议论,说是其实是这位许三爷耗干了银钱,闻香楼的老鸨逼着讨花账,最后还是雪魄姑娘“仁义”,自己掏出私房钱替许三爷结账。临行前,雪魄姑娘折了枝干枯的杨柳送别,两人“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许三爷发誓“到了燕京就筹银钱,待开春江水解了冻,就回成都为雪魄姑娘赎身”(以上,诗词部分是睡莲自动脑补,赎身对话部分由家仆猜测)。
此刻,许承曜右手揉着被砸的后颈,左手握着寄托相思的杨柳枝,见总是一副小大人模样的颜睡莲今日却是一副又惊又愧的表情,顿时玩心大起。
他捡起犹自在楠木地板上滚动的鎏银百花掐丝珐琅手炉,夸张叫道:“小肥莲,你既砸了我,这手炉瞧着还凑合,就先当汤药费赔给我罢!哎呀,好像还不太够,这样吧,你头上那对珊瑚松绿石珠花一并扔下来,我换成银子请大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