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睡莲当然不敢怠慢这位身份特殊的嬷嬷,她大声笑道:“我都记着呢!您最爱吃螃蟹,方才回来的路上我也稍上了一篓——差点没把我的‘窄马’压垮啰!朱砂石绿已经命他们送到厨房蒸上来,晚饭就上桌。厨房剥了蟹肉蟹黄包小饺儿,明日早饭就能指望上了!”
“哟!果真都孝顺到我老婆子头上了!别不是打着孝顺的幌子给自己解馋吧?”张嬷嬷疼爱的揉搓着颜睡莲肥嘟嘟的脸颊,舍不得放手。
七婶娘柳氏一把拍开张嬷嬷的手,笑骂道:“这么大把年纪了,还讹八岁的小姑娘讨东西吃,我都替你臊得慌!”
“哼,颜府大大小小的主子们,我还就愿意讹这个八岁的丫头,我瞧得起她才讹诈她呢!”张嬷嬷掐着睡莲的下巴,“小肥莲,你说是不是?”
颜睡莲下巴受制,发音不完整,连连点头,“系(是),系(是),旧么么(张嬷嬷)学的系(说的是)。”
柳氏和张嬷嬷被颜睡莲这幅憨态可掬模样逗得一阵哄笑,柳氏将睡莲护在怀里,嗔怪道:“别捏坏了孩子,下午那十七婶子家的霄哥儿不是送了一小篮樱桃么?这会子湃在井水里凉透了,你挑上一盘给睡莲尝尝。”
张嬷嬷也逗乐够了,挑着帘子退下,颜睡莲突然想起了什么,追上去叫道:“张嬷嬷!记得刨些冰沙进去!再加上酸牛乳和细砂糖!”
这三样组合在一起,就是水果冰淇淋的雏形。平日里,颜睡莲就靠这些东西缓解思乡之情了。
张嬷嬷点了点头,柳氏却一把拉住颜睡莲,示意张嬷嬷别理她,板着脸训道:“这会子才到小暑,用井水湃了取其凉意即可,吃什么冰?没得吃坏了肚子。”
“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吃冰?”颜睡莲嘟囔道。
“到了大暑天,这宅子里的冰窖全是你的。”柳氏画了个好大的烧饼,心想哄过这一日再说,哪能纵容孩子的口腹之欲。
张嬷嬷故作为难,“我到底听谁的呢?”
“当然是听我——。”颜睡莲缩了缩脖子,继续说道:“我七婶娘的。”
张嬷嬷笑笑,挑了井水的樱桃。第二天中午,取了冰窖的冰块,刨成冰沙兑上酸牛乳和砂糖,到底做了碗“水果冰淇淋”偷偷给睡莲送去了。
此乃后话,且说颜睡莲和柳氏对坐在黄花梨万字不断头罗汉床上吃樱桃、话家常,等着摆晚饭。
“这樱桃可真甜!”颜睡莲舀了一瓷勺樱桃,一股脑的塞进嘴里,蠕动片刻,将樱桃核一个个吐到陶制的漱盂,舌头在樱桃浆里跳舞!爽就一个字!
相比而言,柳氏的吃相就文雅多了,她拿着象牙制的小果叉,每次只吃一粒,吐果核时还用手帕遮住口鼻。而且每吃三粒,她就用帕子沾嘴唇,确保不留下任何痕迹!
颜睡莲看着都觉得累:这样吃东西,能品出味道么?
“在宫中十几年,已经习惯了。宫里头万事都有规矩,若是出了错,轻则被人笑话,重则性命不保。”柳氏像是看出了睡莲心中所想,淡淡说道,“就像常年修建的树木,时间长了,它就会按照以前修整的方向生长。”
柳氏出身落魄的江南书香门第,后入宫做女官,从正九品的尚宫局典记,到正八品掌记,而后调入尚仪局,成为正六品彤史女官,得先皇后赏识,二十三岁就成为尚仪局尚宫(正五品),也是后宫六局(尚宫、尚仪、尚服、尚食、尚寝、尚功)最年轻的尚宫。
先皇后病重,临终前请求皇上将一批宫女女官放出宫去。当时颜府老太太正为嫡亲儿子七爷的媳妇人选犯愁,七爷自小体弱是出了名的,门当户对的人家不愿女儿嫁过去当寡妇,小门小户的老太太又瞧不上,最后相中了柳氏——虽然年纪比七爷还大三岁,可老太太第一眼就看中了柳氏的稳重大方,二十四五岁又是女子身体最好、最适合生养的年纪。更何况,这柳氏还是七爷央老太太去求的。
先皇后一年国丧期结束后,柳氏嫁给颜家七爷,次年生下三少爷颜宁佑,可惜七爷的身子终究没能熬到宁佑成年。
柳氏寡居寂寞,儿子又远在京城。颜睡莲使出十八般武艺在她膝下卖萌耍痴的开解。这对婶娘侄女在成都也算是过了两年安稳日子,情似母女。
“好了,吃完这一勺就丢开罢,留着肚子吃晚饭——今晚还有螃蟹呢。”柳氏朝张嬷嬷打了个眼色,张嬷嬷“釜底抽薪”,撤走了果盘。
颜睡莲不舍的看着果盘,砸吧嘴道:“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吃上这么甜的樱桃呢。”
“这阵子天天都会有的。”柳氏掏出帕子替睡莲擦下巴的果汁,“这是族里十七婶家的霄哥儿送来的,说你帮他们孤儿寡妇家修缮房屋,大恩不敢言谢,院子的老樱桃树结的果子比外头卖的甜,就送给你吃。霄哥儿还说,这樱桃隔了夜味道就变了,所以他每天下午摘新鲜的送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