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丝囚鸟(164)
“茂竹?”阿桃低呼,“茂竹带你进来的?”
燕珩默认,将她拉进床帐,并把被子盖在她身上。
一想到燕珩半夜偷偷进来,外面还都是宫女不说,还有个侍卫飞檐走壁听墙根,阿桃的脸越发红热起来,居然有种偷情的羞耻感。
“你,”阿桃没好气地嘟囔,“我铁了心跟你和离,你还来做什么?”
“若要和离,你为何装病?”燕珩问。
阿桃一时语塞,半晌,才道:“我,我是真病,哪里是装病,你别自作多情。”
“好,我自作多情,那景帝问你与我吵闹的原因,你怎地不说真话?”
“如果我说了真话,你必死无疑暂且不论。景帝一怒之下再伐东都,有多少百姓要流离失所,他们当中谁是谁的女儿、娘亲、妻子,谁又是谁的儿子、父亲、丈夫?我虽然没什么见识,但大是大非,孰重孰轻还拎得清。”
“大是大非?”燕珩又问,“是非功过都是胜利者书写的,改朝换代后景帝所作所为,在史书上又是一番雄图伟业,你可是挡了他一统江山的道了。”
阿桃暗地里白了燕珩一眼,“你不必这么酸溜溜地编排我,我知道我没什么立场说这种话,毕竟景国在中原干得坏事太多了。可就算夏国根基腐烂,需要大破大立,无辜百姓也不该被屠杀,纯善的女孩也不该被侮辱,否则跟强盗土匪有什么区别,这样的新朝建立了早晚也会灭亡。”
阿桃这番话是闷着头说的,说完之后半日不见燕珩有动静,她扬起脸来,却不想燕珩定定地看着自己。
“你,你干嘛?”干嘛这么瞧着我。
燕珩没有回答,良久回过神来,对阿桃说:“听说你在元皓面前逞了大威风,护下了一幢孔子庙?”
阿桃一愣,低声埋怨,“你倒打听地清楚,我干的事一点没落下。”
燕珩做了个理所应当的动作。他说起孔子庙,阿桃便觉得难受。想起石头他们家,本来多和睦幸福一家人,现在死的死,散的散,连饭都没得吃,还得挤下口粮,供給景国驻军的大爷们,要问罪魁祸首是谁,不说景帝手下的野蛮铁蹄,阿桃觉得自己都难辞其咎。
“我哪里护下了孔子庙。”阿桃说:“孔子庙早就被砸了,我连泥像都护不住,还是被砸个稀烂。”燕珩道:“不过是一座泥胎像而已,你何必出这个头,不然也不碰不上元皓。”
他说这话酸味明显,阿桃此时哪里嗅得出来,她全然沉浸在愤然的情绪中,“不过是泥胎?”阿桃显然激动了,她直起身子道:“那可不单单是泥胎。那,那是精神,是一股气!”
“气?”燕珩被她笨拙地认真的样子逗笑了,反问:“什么精神,什么气?”
其实阿桃想说气节,但她词汇有限,一时间说不出来,急得嘴巴都打结了。
“就是,就是…”她左右比喻不出来,突然灵光一闪,从床旁边的案几上摸来一个退下来的金钗。
阿桃道:“我的金钗过了一百年,就化作了土,就不值钱了。但精神和气不一样,它可以一直存在,存在人们的心里,就算遇到再大苦难,哪怕国和家都被人践踏了,只要有人还活着,还念着它,它就不会消失,就还有希望。”
嗯,这就是气节。
一口气说完后,房间里一派安静,燕珩没有说话,可阿桃不需要燕珩的肯定,她自己点了点头,自己肯定了自己。
黑暗中,燕珩盯着眼前的阿桃,想起了前世的阿桃,想起前世阿桃也曾说过类似的话。曾经燕珩总觉得这辈子的阿桃和前世不太一样。
前世的阿桃永远陪伴燕珩,安慰他,鼓励他,给他无限的温柔和力量,从来不会为燕珩带来一点麻烦。
而这辈子的阿桃则不同,她年纪太小,看似乖顺,实则跳脱,倔强,难以管束。即便燕珩做了充足的准备,还是让她从掌中逃离。
燕珩也怨,怨阿桃怎么就不懂他的良苦用心,可阿桃方才的话,让燕珩感受到一点点前世的阿桃的影子。
她从黑暗中走来,温柔地坚定地对自己微笑,她轻声对燕珩说,“没事的,我懂得你。”
燕珩低下头,感觉心被塞得满满的,坠坠的,他眼中泛起酸意,他好想对幻影中阿桃说一句,“我好想你。”
燕珩半天没有动静,阿桃狐疑,歪头去瞧,不想突然被燕珩拉进怀里,小脸被燕珩捧起来,亲吻铺天盖地压了下来。
燕珩的唇有些干,有些凉。
许是为了偷溜进宫,在外面耗费了许久时间,才把自己也冻成了一个冰人。但当两人亲吻时,阿桃明显感觉他的身子一点点软了下来,一座大冰山逐渐化成了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