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沧记(47)
“藏书阁所有日志地志弟子已翻阅完毕,并无对潜泅之技的记载,思迦那日依令给我们送来吃食,见我焦头烂额,听我讲述之后,便取来此书。我观其言之凿凿,故而呈上请父亲定夺。”黄宇燃回答道。
“思迦。”黄道存看向白思迦:“你这古籍从何而来?”
“是灰疏给我的。”白思迦走出人群,指向灰疏:“师兄烦闷,我也忧心,那日无事便说给灰疏听,灰疏说他见过话本故事,无极门中有避水之诀,于是我便找来给师兄了。”
“话本?”厅中众人看向灰疏。
“弟子……嗯……我,此书并非话本。”灰疏上前一步,舔了舔唇,偷偷瞄了我一眼,磕磕巴巴回答道:“此乃初云峰中灵泉洞内载史典籍,不可……不可带出山门,只是被我……偷拿下山了,故而谎称……话本。”
“果真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我想。灰疏随手从初云宝库带出的日志,竟在今日解决了困扰众人的难题。百年前器修消陨于澜沧,无极门也未能幸免。此刻,这避水之术与夺魄之灾的联系一经证实,就立刻让当年那场无人愿提的灾祸脱离其他众说纷纭的荒谬理由,蜕变为某种缜密规划过的阴谋的开端,铺陈于众人眼前。
我将李之源的手绘图献上,那手绘徽记就像拼图的最后一块,赫然合上,严丝合缝。一切都天缘凑巧的和蓬莱扯上了关系。答案就在海的那边,甚至莫泠儿遍寻不得的那些秘密,也在对岸沉寂的泥地里,等着我们去发掘。
灰疏还在偷偷乜我,我刻意避开他祈求的眼神,悄悄脑补起了青仪拿着家法追他的样子。我眉梢微吊,嘴角也无法按奈地轻轻上翘,脑中景象与初云峰那些恬淡寡欲的岁月慢慢重合,那些早已遥远的生活此刻悄悄从记忆的黑洞里探出头来,一下两下轻叩我的心门,让看不到终点的前路也显得稍微康庄通达。
直到跳脱的余光瞥到莫泠儿,我才急急收敛神思,回到现实中来。作为无极门的后人,她是不是早已知道心法出处?她在说出的“猜测”的那刻已经成竹在胸了吧?那她会不会真的与这踪迷案有关?或者,干脆就是那只幕后的黑手?
满腹疑问终归需要一个答案,我跟上缓步离场的莫泠儿,在议事堂前通往各居所的小径上拦住了她:“那日之前,师妹就已经知晓避水诀的出处了吧?”我看向她,将另外半句话吞进肚里:既然早已知晓,如此劳师动众,是想耍人取乐?
莫泠儿嘴角动了动,并未立刻回答,但很明显,她知道我说的“那日”是何时。她回过身将小桃打发了,再领着我向近侧一僻静花园走去,抵达花园内的小亭,她才回身答道:“我只是有些印象,但并不能确定整个澜沧仅有无极门会这偏门法术。”她在槐树旁的长椅上坐下,目光盯着草中啄食的禽鸟,寡淡言辞显得毫无底气。
“是吗?可我认为师妹对这避水之决该不仅仅是知晓,而是了如指掌。”我有些懊恼她的遮遮掩掩,这让我对她的毫不保留看起来有些可笑。
她示意我在对面长椅坐下,而后用手梳理鬓边碎发,沉寂了一阵,才像是想好了措辞:“我自小被师傅收养,随师兄师姐长大,对无极门的记忆几乎尽数源于古册典籍。我于剑术造诣普通,却自小精于炼器之能。我五岁时,师傅生辰收到我炼出的幻形发簪,便意识到我的器修血脉,她差人上郎溪山,在静潭之滨无极门的□□之中取了全套心法秘籍,供我学习。避水之诀,便是其中的‘采灵书’所载。”
“采灵书?”我虚虚靠向身后木造雕花的篱笆,询问莫泠儿。
“没错,‘采灵书’载灵矿采集之术,避水之技原为无极门先人为采集水底矿脉而修。”她向后倚了倚,而后双手交叠:“当然,师傅并不知道我是无极门后人,只是无极门在当年属器修翘楚,她只想给我最好的。”
“如师妹所言,你自幼便在缥缈宫,虽习了无极门炼器之术,却连你的师尊都不知道你的身世。可我亲见你于祠堂拜谒,可见你对自己无极门后人的身份笃定无疑,如此我便有了困惑,师姐如何避开师尊确定自身的出处?”一股针锋相对的情绪不知从何而来,我问得直接,以我一直以来对她的了解,我笃信她应该觉得很不舒服。
她被我问得愣了神,明显没有料到我发问会毫无顾忌,几次欲言又止,她最后低下头,双手在膝上轻轻交握答道:“我不想说,也请你为我保密。”
莫泠儿与我相识半年,回答问题向来遮遮掩掩,此刻,她神色平静,言辞淡然,近乎悲壮的坦白极大的讨好了我,我虽不满她的隐瞒,却仍只是蠕了蠕唇角,在踌躇之下违心的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