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沧记(2)
无渊是本门至高秘籍,入小乘境之后方可修习。我修为不够,不可翻阅。可我不甘父亲未留片语便独自飞升,便安慰自己:父亲留书于我“全权处理”可视为“亲传”。
我用手指拂过书页,纸张被叩醒,周身灵气涌动,如石子投入湖中泛起涟漪,千钧神魂威压直直袭来。我灵台门户大开,神魂袒露如衣不蔽体,识海中风波诡谲,胸中顿觉阻滞,咸甜鲜血自下而上涌出。
一口老血喷出丈远,我心想,话本里说:“打脸”和“真香”总是来得特别快,果不其然。
我打坐须臾,暗自庆幸刚刚指尖覆了父亲神息,否则驾鹤仙去,初云峰怕是要“空前绝后”了。
调息片刻,我轻捻纸张翻开封面,感觉书页周身威压来自不同神魂,不仅是师祖和父亲。墨黑大字张牙舞爪地置于扉页,苍劲有力,应是师祖所书:绝所爱、通山海、开洞天。
我深深吸气,内心里一时惊涛拍岸,一时春风沂水,两厢争斗。我无法控制身形,便靠着玉床瘫坐下来。
玉床砌于石台之上,以石质连廊通外界。清浅湖水环绕石台,内有锦鲤游弋,整个洞府薄雾缭绕,宛如仙境。
我偏了头,在湖中看到了自己。修仙之人可延年益寿,我虽近而立之年,面貌却仍是个后生小子。我皱了皱眉,湖中少年也皱了皱眉,哎,这一切都是真的。
第二章
劫雷响起前,我正同青仪用石块砸栗子吃。外间雪片纷飞,我俩围炉而坐,栗子经过炉火烘烤后稍稍裂开,然后被我两用石子砸碎,吃起来齿颊留香。
山中灵气极盛,青仪真身为雀,经年累月饮山泉、食灵果,已能随心化形。而灰疏年纪尚小,只能围着我们打转,两只兔耳在我脸上蹭来蹭去。蹭得痒了我便扔他一些吃食,好让他消停少许。
现在,他两正化成原型在洞口贼兮兮的往里探头。我手背向外、调转手腕挥了挥,意思是让他两先回去。青仪不死心的蹙眉扬手已示拒绝,最后被我决绝地驱赶说服,只好化作人形,抱上灰疏,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 绝所爱、通山海、开洞天”,初云派的圣典竟是如此功法?那么母亲的死是不是于这无渊有关?
我想一个人静静。
灵泉福地里灵气四溢,我修为尚浅,虽无法看到灵气线,却能听得灵气和剑意撞击水面发出的清脆乐声。伸出手去,水珠飞溅入手,百般变化,在我掌中化形舞蹈。曾经的我定然喜欢,只是现在没了心情,便不会觉得美好。
洞中不知昼夜,我枯坐经时,并没有悟清任何事。到腹中空空从洞中出来,已是三天后。
月白当空,山中银装素裹。
甫一出门,便见一团白雾扑面而来,接着一个温暖的怀抱困住了我:“寂哥哥,你别难过。”饥寒交迫,我一时身型未稳后退几步。“你是?”我问。他嗓音低沉却声调雀跃,道:“我是灰疏”。我暗暗惊讶,心想:明明是娇小可爱的兔子,化形后竟是这样一个彪形大汉,还真是有点让人失望呢……我低头整了整被濡皱的袖子,抽身说:“回去吧”,而后抬步向前。灰疏有些疑惑,歪了歪脑袋,并未立刻跟上。
灰疏不知,那一抱,将悬在高空不知所在的我拖回了确切的真实。我脚步未停,胸中汹涌澎湃却已经一泻千里。
再走两步,突感周身灵气涌动,我警惕回身,这次见到一个娇弱女子直直扑了过来。她身形清丽、头戴纯白发簪,身着灰色羽衣,眸色黑沉,眼角含笑,一方丝帕扫在我脸上:“新雪哥哥,别难过了。”我愣了愣推开他:“哪里学得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低低咳了两声:“灵兽修炼艰难,走正道更是不易,既已学会化形,更要勤加修炼,以免堕入歧途。”为免笑出声来,我说完扭头便走。灰疏化作原型跃上我的肩膀,他吱吱咕咕地抱怨我道貌岸然,然后吱吱咕咕告诉我在灵泉洞等我三天,吸了磅礴灵气固而修为突飞猛进学会化形,还告诉我青仪在家里备好了吃食打算与我“烂醉如泥”。他的声音忽远忽近,我虽有些心不在焉,却在他絮絮叨叨间寻到了世间最后的温暖。
青仪和灰疏是我最后的牵挂了,我想。
我最终还是没有“烂醉如泥”。火热的壁炉和满盛的饭桌,氤氲的酒香,屋外有多寒冷屋里就有多温暖。他两最后自斟自饮醉倒在蒲草软垫上,我把《无渊》往怀里揣了揣,盯着天花板,眼睫沉重却全无睡意。
无渊上的手书,颠覆了我对门派和父亲的认知,我绞尽脑汁想证明母亲的死与之无关,却不管怎么推测都没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