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学校真的要开除他的话，那他们可以从未成年人保护法以及九年义务教育的规定里头找出依据来；让他父母跟学校好好谈，反正不能开除。

张强垂着脑袋不吭声，还是周伟替他回答：“什么开除呀，没有，是他自己要退学了。”

宋楠楠暗自叹了口气，没经历过社会毒打的小孩就是天真啊，想退学居然就退学。

她开口问：“你退学以后打算怎么办？”

“打工。”这回张强倒是回答了她的问题，“我跟我爸一块儿去深圳打工。”

其实南下深圳热潮已经差不多有十几二十年的历史，第一波红利早就被收刮干净了。不过因为厂子效益不行，有不少买断工龄出来的人也没在本市死耗着，而是南下寻找发展的机会。

宋楠楠点点头，慢条斯理地问：“那么你打什么工呢？你们家在那边有熟人给你安排好工作了吗？”

张强没想到这人居然会问的这么细，其实他本来不打算搭理宋楠楠。他跟这个女生又没什么交情，连话都没说过。

不过说不清楚是为什么，虽然他成绩不好，也没什么学习的心思，可大概是热电厂职工子弟学校的学风甚浓，好像大家都挺尊重成绩好的学生的。

尤其像宋楠楠这种各科成绩都好，从小好到大，天天被家长们挂在嘴边说的好学生，似乎天然就应该被重视。

学霸跟你讲话就好，像车间的生产标兵主动搭理你，你能冷着脸吗？

“没有，过去再找。”

宋楠楠摇头：“那我基本上可以肯定你找不到什么像样的工作。首先按照你的年龄，人家厂子根本不可能用你，你还得借别人的身份证。其次你初中都没毕业，应该也没经受过什么职业培训，属于要学历没学历，要技术没技术的状况。你是老板的话，你愿意聘用这样的人吗？不出意外的话，你只能干最苦最累钱最少的工作。因为你只能达到这样的门槛。”

她是不想管张强的闲事，可她也不忍心看着这个懵懂的少年就一头栽进去。人生能有多少爽文逆袭。大部分人都困在最初的平台上。

宋楠楠上辈子也有初中同学辍学。这不足为奇，能考上高中的是少数派。不愿意读中专技校的人，感觉一张初中毕业证也没什么意义，就不想再浪费时间，宁愿早早去工厂打工。

偏偏这个时代又正是电子厂兴起的时候，不需要什么技术，做三班倒的工作，在流水线上站着，好像也还可以。

然后呢，然后人生就被困住了。

宋楠楠记得她那位女同学，打工后没几年就结婚了，因为周围人都这样。

宋楠楠上大学时，她生了孩子。宋楠楠大学毕业时，她又生了第2胎。

计划生育政策是怎么管的？天知道。

她只记得她们参加另一个同学的婚礼时，找找结婚的女同学家小孩盯着桌上的虾仁猛吃。

孩子的妈妈眼睛都红了，跟自己小声抱怨，小孩喜欢吃虾仁，但她买不起。

何止是买不起虾仁啊，奶粉也买不起。

她又要做家务，又要照应小孩，月子也没做好，自己身子歪歪垮垮的，没奶水，孩子也面黄肌瘦。

宋楠楠都搞不明白，为什么这样的人还要生二胎？然而女同学却觉得理所当然，因为她周围的人都这样。

她还算好的了，起码没有自我放逐，还在想办法生活。她的周围还有更多的三和大神，连身份证都能主动卖掉。

是有打工皇帝打工女王，可这样的人又有多少？打工妹逆袭去硅谷的故事之所以为人津津乐道，就是因为实在太少了。你要是清华北大的学生毕业后去了硅谷，谁关注呀？

宋楠楠看着张强，少年还是垂着脑袋。他瘦的厉害，脑袋就显得硕大，看上去可怜极了。大概因为自己是成年人的缘故，宋楠楠倒不觉得这小孩的错误有什么罪不可恕。最起码不到要毁掉自己人生的地步吧。

“每个人都会犯错，犯了错误就要接受惩罚，但是惩罚也是相对应的，你不应该为着这点事情就离开学校。我想学校肯定会给你处分，我也不知道是记大过还是什么的。但我想告诉你，其实学校的处分，只要你后面表现好是可以撤销的，它并不影响你参加中考乃至高考。犯人坐牢还可以改过自新呢，何况是你的事情。

你想想看，等到你上了高中大学乃至毕业以后出来工作，还有谁会盯着你初中时的这点儿小污点不放。人生很长，你没必要用一时的错误来惩罚自己的一生。

我知道自己没立场跟你说这些，但我还是想劝你一句话，不要退学，没必要。你以为现在的你可以为自己的选择承担责任，但实际上你根本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