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四老爷哈哈大笑,“该打!让他们长点记性!”
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傅云启和傅云泰哭得眼睛红肿,吃晚饭的时候抽抽搭搭的。
饭桌上有一道荷叶糯米粉蒸肉,嫩白里透出一点油汪汪的嫣红,粉糯香浓,傅云泰爱吃这个,不等丫鬟伺候,抄起筷子夹了一大块肉片,不小心碰到伤口,“嘶”的一声,疼得脸都白了。
卢氏忙夺走他手里的筷子,“你可消停些罢,让阿金喂你吃饭。”
她话音刚落,阿金欸一声,半蹲在傅云泰身后,拈起瓢羹,作势要喂他。
傅云泰往傅云启的方向望去,傅云启手上包了层纱布,眼泪汪汪,断断续续抽噎着,但他没有叫丫鬟伺候,眉头虽然皱得紧紧的,却忍着疼自己夹菜。
大吴氏和傅四老爷时不时扫他一眼,目光中带着赞许。
傅云泰冷哼一声,推开阿金,“我自己吃!”
傅云启心里苦。
自从五妹妹和他们一起跟着孙先生读书以后,孙先生横看他们不顺眼,竖看他们还是不顺眼,这几个月他们挨骂的次数比以前一年的还多。
他偷偷瞪一眼傅云英,鼻尖发酸,五妹妹就是他的克星!她回来就是给他添不痛快的!
傅云英察觉到傅云启的注视,眼帘微抬,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忽然朝他微微笑了一下。
吧嗒一声,筷子从指间跌落,傅云启吓得一个激灵,猛地扭过头去和旁边的丫头说话。
傅云英莞尔。
饭后,傅四老爷让婆子把他带回来的攒盒取出来,打开槅屉,“今天去知县家吃酒,知县大人送了一盒滴酥鲍螺,他家的丫头是苏州府人,手恁的精巧,会汤水,还会拣这个。你们姐妹几个拿去分了罢。”
说完,脸色一沉,扭过脸去对傅云启和傅云泰道,“你们就没有了。”
兄弟俩又羞又窘,推说明天要早起去学堂上学,怕睡晚了误了时辰,逃之夭夭。
傅月是大姐,接过攒盒,里头拢共有十八枚鲍螺。她先平均分成三份,然后从自己那份里分出三枚给傅云英,“英姐没吃过这个,我的给你一半。”
傅桂立即道:“我的都给英姐吧,我不吃。”
傅云英挑挑眉,连这个都要争么?她谢过两位姐姐,只拿了自己那份,“我不爱吃甜,姐姐们留着自己吃吧。”
傅月性子柔顺老实,别人说什么她就信什么,闻言噢一声,果真把自己那三枚收回去。
傅桂拉着傅云英的手,笑意盈盈:“我以前说过要是再有滴酥鲍螺的话都留给你吃,说话要算数,别和我客气。现在天气不热,可以搁好几天,你拿去慢慢吃,让伯娘也尝尝。”
不等傅云英再推辞,她直接示意丫鬟菖蒲把鲍螺塞到芳岁手里。
一旁的卢氏恨铁不成钢,气得牙痒痒。有时候连她也怀疑傅月和傅桂是不是抱错了,她和相公都不是蠢人,怎么傅月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
她满腹心事,夜里问傅四老爷,“桐哥儿那事到底说准了没有?”
傅四老爷双手交叉枕在脑后,嗐一声,道:“你别想着桐哥了,就算三老爷看不中桐哥,咱们月姐也捞不着。今天我听知县老爷说,苏娘子推了知县家舅爷的提亲,知县娘子不服气,找苏娘子说理,苏娘子只好和她说了实话——陈老太太想把傅容说给桐哥。月姐的事我另有打算,桐哥学问好,不一定适合月姐。”
一个傅媛就够让卢氏头疼了,又来一个傅容,她气恼道:“傅容是老太太抱过来养大的闺女,其实不算我们傅家的女孩子……”
傅四老爷嗤笑,“只要她姓傅,是不是亲生的有什么区别?你别忘了,她哥哥可是二少爷呐!”
傅媛是族长三老爷的女儿,生得标致,家里有钞,对苏桐有恩。傅容是二少爷傅云章的妹妹,有个才华出众的举人哥哥,陈老太太又疼她,嫁妆丰厚。
不管是傅媛还是傅容,傅月都比不过。
卢氏翻来覆去睡不着,烦躁道:“算了算了,就当桐哥和月姐没缘分罢!”
暮春初夏时节,桃李盛放,院子里的枣树蓄满生机,黑漆漆的枝干间慢慢罩下一片粉嫩的新绿。
朝阳刺破浓雾,青石板地上泛着粼粼金光,巷子里鸡鸣狗吠。卖豆腐的老汉推着独轮车慢腾腾驶过,车轮轱辘轱辘轧过坑洼不平的地面,悠远的铃声叫起沉睡的人们,各家各户传出窸窸窣窣的响动声。老仆趿拉着鞋子打开后门,站在石阶上和老汉讨价还价。
孩子们的哭声,妇人的责骂声,刺啦啦菜蔬翻入油锅的声音……如往常一样热闹喧哗,男人们在街口寒暄问好,一边吃着热腾腾的馒头、盐煎面,油条大饼,一边议论县里的几桩新闻,相约去河边等渡船。妇人们端着木盆去河边浣衣,一路说说笑笑。偶尔有哪家小媳妇放肆地大笑几声,引得其他妇人追着她打骂。笑闹声回荡在巷子里,久久盘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