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云英挑挑眉,没说话,翻开登记册,找到赵琪借阅时记下的那一条,写上“已还”两个字,把书放回书架上。
赵琪还在那头念叨:“第一就算了,次次第一,次次第一也罢,这一次你也是第一……”
他拱手给傅云英作揖:“怪不得袁三要叫你老大,我彻底心服口服了。”
顿了一下,抬头朝她使了个眼色,“老实说,你是不是有什么窍门?”
周围还书或者借书的人听到这一句,立马竖起耳朵,等傅云英回答。
傅云英笑了笑,“承让了。”
赵琪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说笑间,学长李顺找了过来,先恭喜傅云英拿了第一,又道:“傅云,有人找你。”
傅云英抬起头,“谁?”
李顺挠挠后脑勺,嘿然道:“我忘了问。”
傅云英起身收拾书本,把钥匙交给书案旁边的助手,按着李顺的话往明堂走。
学生们要么在斋舍休息,要么在东斋用功,明堂静悄悄的,廊道里空无一人。
一个穿青莲色湖罗直身的男人站在空荡荡的庭院里,逆着光,负手而立,背影清瘦,如遗世独立。
光看背影傅云英就一眼认出他,脸上浮起几丝笑,“二哥!”
她把手里的书交给跟在身后的乔嘉,步下长廊。
听到她的声音,傅云章转过身。
他瘦了些,依然还是面如冠玉,丰神俊朗,不过神情有些阴沉,眉宇之间带了几分沉郁之色。
难道他殿试发挥不理想?
傅云英走到他跟前,抬头看他。
傅云章对上她担忧的目光,仿佛在克制什么,闭一闭眼睛,忽然一把拽起她的手。
猝不及防,傅云英怔了怔,他拽的力气很大,捏得她手腕生疼。
他一向温和,何曾像现在这样发怒?
傅云英一时忘了挣扎。
乔嘉立刻上前,冷着脸警告道:“二少爷。”
傅云章仍然没有松手,眼眸低垂,目光像深潭里的静水,泛着泠泠寒光,让人看不透。
傅云英眼神示意乔嘉离开。
乔嘉皱了皱眉,抬脚退到长廊里,仍然遥遥看着兄妹俩。
眼角余光扫到他走远,傅云英抬起头,望着傅云章,声音压低了些,“二哥?”
傅云章唇角紧抿。
她看着他的眼睛,轻声问:“二哥,我做错什么了,你为什么生气?”
傅云章笑了笑,脸色却是冷的,“为什么不告诉我?”
夕阳坠下山头,天边霞光越来越浓烈,大半个天空都染成了朦胧的淡红色。他逆光站着,脸色愈发显得沉重。
傅云英仰头看着他,眉头轻蹙,“二哥……你在京城,离得太远了。”
别说写信告诉他来不及,就是来得及她也不会写,他在考试,那可是将决定他一生命运的殿试,紧要关头,哪能让他为她的事分心。
傅云章接着问:“你认识赵家的人,李同知,你救过崔家的人,你还和王府的人有来往……你为什么不找他们求助?只找了陈知县?”
不等傅云英回答,他笑了一声,道:“因为陈知县是我的人,他知根知底,不会借机挑事拿捏我,是不是?”
傅云英挪开视线,没说话。
“最好的办法是把事情闹大,那样才能保住你们几人的性命……你没有,你自己对付宗族,然后一走了之,你其实爱记仇,宗族的人这样欺负傅月她们,以你的性子,找到四叔以后,早该报复了,你却什么都没做……是因为我,对不对?”
傅云章靠近一步,逼她和自己对视,“我和宗族的关系太复杂了,不能让别人来插手,所以你宁愿自己冒险?”
一墙之隔的院子传来隐隐约约几声蝉鸣。
傅云英终于知道傅云章为什么对自己动怒了。
她沉默了一会儿,平静道,“二哥,我不知道你到底向着谁……是姚文达还是崔南轩,你是新晋进士,得慎重选择自己的阵营,这个时候发生这样的事,不知道有多少人暗地里等着抓你的把柄,所以我没有贸然找哪一方求助……其实也用不着找那些人,有陈知县照应,家里的事我能解决,我没有冒险,输了也就是几家铺子的事,等你回来,自然会帮我的。”
傅云章脸上的神色没有一丝缓和,一字字问:“你真的信任我?”
傅云英一愣。
傅云章俯身靠近她,“云英……”
他叫她的名字,“你是不是觉得我会为了前程包庇宗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所以才这么干脆,不和宗族多纠缠?”
傅云英张了张嘴,眼帘低垂。
在傅云章北上之前,她确实曾想过,如果他见识到什么是大权在握,什么是谈笑间就能定人生死,什么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会不会变得和崔南轩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