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做法叫做剿袭时文,随着高中者越来越多,天下士人纷纷效仿,愈演愈烈,朝廷屡禁不止。
科举考试的录取名额何其珍贵,一个投机钻营的人靠背诵时文得中,就意味着有一个刻苦勤学的士子不幸落榜。
为了保证科举考试的公平、公正,主考官绞尽脑汁从四书五经挖掘不重复的新考题,甚至不惜生搬硬凑,随便挑出两句根本没有任何联系的句子作为考题,以应对坊间的猜题之风。
每个应考士子从熟读四书五经后便开始练习制艺文章,也猜题,然后不断训练。相同的题目从不同角度破题可以写出几十甚至上百篇八股文。
如此这般,从有考试以来,考官和学子们斗智斗勇。
考官那边搜索枯肠拟考题,学子们八仙过海猜题蒙题。
“德不孤,必有邻”出自《论语》,坊间售卖的猜题中,针对这一句的时文很少见。
因为这一题是会试真题。
按照近年考过,十年之内不可能再考的规律,江南、北直隶的乡试和近几年的会试绝不会出现这道题。
…………
傅云英对这一句印象深刻……这是同安二十年的会试原题。
会试结束后,朝廷将主考官和考中士子的文章刊印公布,她特意收集了几份。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其他……她怔怔出了回神。
…………
秋风吹动庭院里的树叶沙沙响,小文童来回走动的脚步声唤醒傅云英。
她定定神,想好破题的重点,拈笔书写。
八股取士遴选的是朝廷官吏,他们需要阐述自己关于治国之道、社会伦理的见解,从而展露其才华抱负。她在学习制艺时,免不了把自己当成修家治国平天下的男子,从男子的角度去审题,校题,破题,紧扣圣人语气,联系当下时事阐发观点,微言大义,自圆其说。
论来论去,不过是忠君爱国,敬天,忠君,孝亲而已。
知道界限在哪儿,才能在完成格式要求的同时适度加以散发,形成自己的风格。
她很快拟好草稿,从头到尾仔细检查几遍,开始誊抄。
…………
书院搭建的号棚位于庭院深处,风从四面八方往里灌入,冷得考生们直打哆嗦。
傅云英怕冷,确定自己答完所有试题,起身交卷。
小文童看他年纪不大,抿嘴一笑,当他年少轻狂,含笑送他出考棚。
…………
考棚外黑压压一片密密麻麻的脑袋,各家亲友仆人两手揣在袖子里,把门口围得水泄不通,垫着脚不住往里张望,看到有人走出去就赶紧迎上前,发现不是自己等的人,甩甩袖子,退回原位继续等。
傅云英跨出门槛时,人群仿佛停滞了片刻,然后哄然响起一片不带恶意的笑声。
“这么小……”
“生得倒是挺灵醒的……”
“可能答不出来怕丢脸,干脆先走……”
…………
带笑的议论声飘进傅云英耳朵里,她面色不变,走到条桌前交还考引。
收考引的生员看一眼上面标的名字,看了她好几眼,直到她走远以后还频频扭头打量她。
傅云启还没出来。
王大郎提着热水热茶急急迎到傅云英面前,茶杯都快凑到她鼻子底下了,“少爷,我刚烧开的!”
巷子里的馄饨摊子还没撤走,有些人掏几个钱要碗馄饨,坐在桌旁一边等人一边喝汤。王大郎的热茶是托卖馄饨的帮忙烧的。
“八宝鸭,我刚买的,少爷现在可以吃。”
他抬起盛八宝鸭的攒盒。
傅云英摇摇头,喝口茶。
…………
等傅云启出来的时候,差不多到巳时了。
“我觉得我答得不错,那些内容我刚温习过,全会背!”
他眉飞色舞,把考篮往身后小厮怀里一塞,一边挥舞着拳头,一边道。
“最后一道八股文你也写了?”傅云英问。
他脸上一僵,嘿然道:“这题先生教过,我按着先生说的破题之法默写了一遍,不晓得对不对。”
两人一边走,一边讨论书院的考题。
门口闪出一道人影。学长陈葵匆匆走了过来,目光四下里搜寻,看到兄弟二人,加快脚步,“赵主讲请你们二位过去。”
…………
赵师爷今天主持文庙祭祀,特意穿了身大襟道袍,戴生纱浩然巾,站在照壁前朝傅云英招手,“姚学台病了,今天没来,我代山长前去拜望。听仲文说你见过姚学台?”
傅云英点点头。
见是见过的,不过姚文达应该不记得她,虽然那天他夸了她几句。现在想想他当时只是为了气傅云章罢了。
“好,你和我一起去。陈葵他们也去。”
姚文达的脾气太暴烈了,从山长姜伯春到书院的主讲、副讲,每一个都曾被他骂得狗血淋头。几位先生私下里一合计,姚学台平时就和炮仗一样一点就着,病中肯定更难讨好,还是不去姚家讨骂了,派出几个年轻的生员带着礼物上门探病,爱惜人才的姚学台应该不至于连十几岁的少年小官人也照骂不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