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是个外来者。
司南眼眶发酸,手中的针钱变得模糊。
他仰起脸,倔强地不肯让眼泪流下来。
直到最后一针缝完,司南才起身,扭了扭久未活动的脖颈,一步步踏入月色中。
长街尽头,走来一个人。
高大的身影,裹挟着夜风,猎猎长衣迎风而动。
似是有些急,月色下的影子动得极快。
是很高大、很凝实的影子。
很熟悉,很……可靠。
司南垂下眼,只盯着那团阴影看。
影子动得很快,几步走到近前。
边走边解下肩上的披风,长臂一展,将他单薄的、灰暗的身子严严实实地兜住。
然后,紧紧地搂进怀里。
司南鼻子一酸,好不容易憋回去的泪花花,没出息地挤出两滴。
司南把脸压在他肩上,连忙蹭掉了。
却没逃过唐玄的眼。
心非常非常疼。
比练箭磨出满手水泡时还疼。
比水泡挑了,用盐水冲洗时还疼。
他把人抱得很紧,低沉的嗓音含着无尽疼惜:“别怕。”
不管泼皮无赖,还是高高在上的官家,都别怕。
司南吸了吸鼻子,带着哭腔:“我在东华门外坐了好久。”
“我知道。”
“没等到你。”
“我的错。”
“三更半夜来干嘛?”
“来看你。”
今日皇城司抓到了赵德的把柄,偏偏赵德提前收到消息,躲去了赵兴府里,木清几个进不了团练府,只能唐玄亲自跑一趟。
这么一耽误,就晚了。
出了皇城司,才知道宫里的事,也知道了孩子们遇到的事。
不管是三更半夜还是天涯海角,他都会来。
“要去打架吗?”唐玄问。
“不是打架,是单方面虐人。”司南说。
唐玄陪他去了。
就像冬枣说的,赖大几个也没落着好,虽然身上没有明显的伤,却被孩子们踹到河里,变成了落汤鸡。
赖大太穷了,跟着他的几个混混更穷,身上就这么一套衣裳,从春穿到夏,冬天捡点茅草往衣服里一塞就是冬衣。
倒是有个家,三间小矮房,原本是土坯垒的,底子不错,却疏于打理,破破烂烂,墙头被老鼠挖出大大小小的洞,屋顶的茅草东缺一把,西缺一把,外面下大雨,屋里下小雨。
屋里连张床都没有,更没有其他家具。
司南和唐玄到的时候,几人正四仰八叉地躺在茅草堆上打呼噜。
一瓢凉水浇下去,赖大猛地打了个挺。
“谁?谁浇你爷爷!”
司南又浇了一瓢。
赖大彻底清醒了,第一眼看到司南,吓了一小跳,第二眼看到唐玄,腿都软了。
第一反应是逃跑,却被司南一脚踹趴下。
就像他说的,接下来就是单方面揍人。
司南没动手,只动口。
唐玄连口都没动,站在那里,背着弓就够了。
几个混混分成两堆,面对面跪着。
司南盘腿坐在茅草上,拿着个烧火棍,拍拍赖大的脸,“再想想,打的哪儿,说错一次加一拳,说错两次加四拳。”
赖大瞪眼,“不应该加两拳吗?”
司南挑眉,“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
赖大秒怂,嘟嘟囔囔:“冬枣打的脸,二豆打的屁股,小崽那小娃娃太弱了,兄弟们瞧着他可怜,没动手。”司南冷笑,“我还得谢谢你?”
赖大咧了咧嘴,“倒也不用……”
烧火棍啪的一声抽在他手上,赖大吓得一哆嗦,一巴掌甩在对面混混脸上。
混混被扇蒙了,“老大,你打我?”
赖大一脸心虚,“兄弟,你忍忍,我要不打你,燕郡王就拿箭射你了。”
混混小弟缩了缩脖子,“还、还是你打吧。”
司南扬扬下巴,“屁股呢?”
混混惊恐,“屁股那几下不是我打的!”
司南笑,“谁打的就打谁。”
混混咽了咽口水,“老大,对不住了……”
紧接着,赖老大屁股上就结结实实地挨了两下。
想死的心都有了。
在司南的“监工”下,混混们你扇我一下,我踹你一脚,你来我往,把孩子们受的伤都添上了。
司南记得牢牢的,没漏掉一处。
打轻了还不行,轻一下罚三下。
混混们打着打着,不由打出了火气。你把我打重了,那我就更重地还回去,边打边骂,闹成一团。
脸肿了,鼻子破了,破烂的屋子充满血腥气。
司南报了仇,拉着唐玄出了那间破房,怕多待一会儿,这几个人就把房子折腾塌了。
出门时懒得推,一脚踹在门板上,只听“咣”的一声,腐朽的门板整个拍在地上,又是“哗啦”一声,门垛也倒了,紧接着“轰隆”一声,两边的围墙都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