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的很慢，也很吃力。

大概是怕自己在白水苏面前泄露出痛哼声。

白水苏只是半坐在轮椅边看着他一语不发，死灰一般的眸色带着茫然无措——

她不想相信却也不得不信，她现在唯一敬重依赖的师父，却是害死他父亲的帮凶。

而温明庭说他要死了，这一次没有骗她。

她到底是太过心软，即便是那么恨他，这个时候却也还是担心他的。

“苏苏，别难过，我不值得……”察觉到白水苏的眼泪，温明庭只觉得又酸又涩。

他喉咙发苦，嘶哑的嗓音轻声说着，“回白家吧……现在武林中人都对白家虎视眈眈……我已经活不了了，不能让白家毁于一旦……苏苏，你是白叔叔的女儿，接管白家名正言顺……再加上十一肯帮你，以他的武功……正道中没几个人会是对手……唔……”

这个毒到后面越来越疼，他话已经说不完整了，只能说的断断续续。

他能压制这么久已经用了莫大的毅力，此时咬紧唇才没泄漏出痛楚呻吟。

他的额头都是冷汗，脸色惨白，手背青筋暴起，浑身疼的抽搐……

噬魂有多痛？

据说能让人恨不得一刀一刀削下自己的皮肉来。

可他竟然忍了这么久一声不吭……

白水苏的心又乱又闷，她知道自己明明该为大仇得报而欣喜的，可看到他现在这样……

她即便再恨温明庭，此时也不得不有些不忍。

他原也是天之骄子风度翩翩，怎么就落到这个地步呢？

白水苏眼底有水光，她闭上眼，哽咽嗓音带着嘶哑，“爹爹原本也打算把白家交给你的。可是你不该杀秋露白，不该杀小铃陷害叶大哥，不该暗害十一，更不该害我爹爹……”

她每哭着说一句，温明庭的脸色就更白上一些，到最后，他神色惨淡，喃喃，“你说的对，都是我罪有应得。可是……我杀他们，只是因为我不想你的身边有其他人……”

白水苏气急，泪流满面，“你为什么还是不明白自己错在哪儿？”

温明庭一愣，黯然笑着开口，“大概，我要下辈子才能明白了……”

他又怎会不明白？

……他只是做不到。

白水苏怔然，神色难过没再说话，他复又艰难的笑了笑，轻声道：“苏苏，最后再帮我一个忙好么……”

他其实已经痛的受不住了，连身体都在颤抖，身体内部仿佛每一寸肉都在被啃咬着，漆黑的眼底痛的都是水意，却还是为了在她面前留下最后一点好的印象而强撑着。

他微微笑道：“……杀了我吧。”

“……什么？”白水苏愣愣的没回过神来。

温明庭哑声开口，“为那些你在意的人报仇……”

……也能帮他解脱。

“我、我……不……”白水苏摇头惊慌失措。

“没关系，我只是想死在苏苏手里……”即便他疼的牙齿都在打颤，嘴里都是血腥味，但他依旧用温和的嗓音诉说着，或者说是乞求，“苏苏，给我个痛快吧……”

他神色痛的几近扭曲，额头的汗水打湿了黑发，凌乱而狼狈。

大概，这是他最后的尊严了。

半晌，白水苏终于颤声应道：“……好。”

温明庭欣然的弯了弯唇。

只是，她拿过十一的长剑，手抖得厉害，却怎么都刺不出去。

“呜，不行……”她摇着头呜咽出声，黑眸满溢着水光求助的看向一边的十一，“我做不到，十一，我做不到……”

十一看了眼哭泣的白水苏，又看了眼明明快昏厥却又被痛醒的温明庭。

“……我帮你。” 他冰冷的嗓音带着怜惜，握住了她的手稳稳的往前一送。

锋利的剑尖精准又轻松的刺破心脏，“噗嗤”的穿肉声刺透耳膜。

白水苏仿佛闻到了浓郁的血腥味，她愣愣的看着那没入血肉的半截剑身。

十一皱了皱眉，抬手遮住了她的眼睛。

鲜血带着温度流逝，铺天盖地的冷意也抽走了撕心裂肺的痛，温明庭唇边还带着一丝浅笑，他哑声道：“苏苏，对不起……我已经做了太多错事，我知道就算我死了你也不会原谅我的……”

他也算是死在了白水苏的手上，这样，她大概永远也不会忘了他了。

“下辈子，我希望能双手干干净净的遇到你……”虚弱的尾音消散，寂静的山洞里，再没了声响。

白水苏被遮住了眼，她不知道究竟是伤心更多还是快意更多，只有温热的眼泪从通红的眼眶满溢而出，打湿了十一冰冷的掌心。

……

细雨蒙蒙，密林里的路并不好走，白水苏伏在十一的背上，他每一步都走的极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