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清静眼睫颤了颤,不自觉地攥紧了脏污的袖口。
袖口、衣摆、手肘、膝前的污垢在此时此刻显得格外显眼。这几天里, 他和小林一道儿沿街乞讨,自然也无暇去关注身上的穿着体面与否。
方才不觉得那妇人的话伤人,此刻,这些话却仿佛一个接一个耳光打在了他脸上。
常清静喉口干涩得几乎快说不上一个字来。
明明不想叫她撞见,却还是叫桃桃撞见了,偏偏在他如此狼狈的之时。
小林觉察出来这气氛的古怪,没有吭声。
常清静慢慢垂下眼睫,提步便走,好像这样还能维护这几分岌岌可危的自尊。
“走了。”
小林看了看桃桃,又看了看常清净,捺下一肚子疑惑跟了上去。
常清静加快了脚步,脚步踉跄,拐杖摩得腋下生疼。
宁桃没有追来,而是同何其低声交谈了什么。
小林三两步追上,咋舌:“常清静,刚刚的姑娘你认识?”
常清静道:“不认识。”
“不认识就不认识,你走这么快干嘛!”
“怎么,在人家姑娘面前丢脸了?”
常清静脚程极快,没三两下的功夫,就将小林远远地甩在了脑后。
小林跟在后面追,嘴里还不依不饶地埋汰人:“省省吧,你没看这姑娘身边儿还有个大活人吗?”
“人家什么样,少年风流,光鲜亮丽地你看看你。”
小林揶揄道,“将死之人了,还在乎这个——”
话到一半,堵在了嗓子眼里。
常清静靠着墙,低头去换拐杖。刚刚走得太快太急,一直憋着没吭声,这时候终于憋不出了,疼得闷哼了一声,豆大的汗珠顺着苍白的肌肤掉了下来。
小林战战兢兢地看着常清静紧拧着眉毛,面皮抽搐的模样。一时不敢上前。
“你你你没事吧?”
常清静喘匀了一口气,嗓子有点儿抖:“无妨。”
“伤口崩裂了?”
“嗯。”常清静努力稳住嗓音。
“我看看。”
小林叹了口气,像个老婆子一样絮絮叨叨:“……你能不能让我省点儿心。”
常清静:“……抱歉。”
由于得不到妥善的治疗,常清静的伤口反复得厉害,化了脓,脓血黏在布料上,看着就叫人牙酸。
小林下手十分简单粗暴,毫无“怜香惜玉”这个意思。
而常清净竟然都没带吭一声的,任由小林搓揉捏扁。
小林狐疑地抬起眼,却看到常清静心思好像根本没在自己伤势上,只靠着墙,别过头看着不远处的街角。
琉璃色的眸子,一转不转。
顺着他视线往前看。
正看到杨柳树下蹲着两个小孩儿,一男一女,年纪都不大,正聚精会神地在斗蛐蛐。
青梅竹马,笑从双脸生。
目睹这一幕,小林是彻底没了脾气。
好半天,小林这才轻轻捣了常清静一下:“走了。”
回去之后,小林就发现常清静疯了。
秋天的太阳不算晒人,空气里有桂花的甜香。他躺在前屋睡得正熟,迷迷糊糊间听到后院传来一阵重物落地的动静。
“扑通扑通”。
直教人睡意一扫而空。
小林迷糊间摸到了后院一看,顿时清醒了,懵逼地暗叫了一声:“不妙。”
常清静正闷头在后院里练剑,他伤还没好全,每踏出几步,就要歪上一步,手抖得厉害。
他薄唇紧抿,脸上直冒虚汗,依然不肯放弃。
鬼使神差地,小林没有上前打扰,就看着常清静这么练了一下午,练到最后常清静整个人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吃晚饭的时候,握筷子的手一直都在抖。
小林斟酌着开口:“我觉得你今天就跟变了个人一样。”
“怎么?还在想着那女人说的话啊。”
小林不知道他与宁桃的关系,还当他是被那妇人一通骂给刺激了。
常清静也不欲多言,又握紧了差点儿脱手的筷子:“嗯。”
人将死之前的心态或许都不一样了。
他出生优渥,幼时随舅父舅母生活,舅父舅母亦算是书香世界,后来拜入蜀山。生活环境所致,哪怕常清静他从小,也难免带着些“头巾气”。嘴上说着“苍生正义”,但自始至终都离“苍生”远得很。
这几天里,他突然就走近了,也走进了。
他甚至能跟着小林一道儿走街串巷,主动讨要吃食。要不就安安静静倚着墙根坐着,听着普通百姓之间的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摩擦小事。
小林看出来他从前生活优渥,怕他饱尝人冷眼后想不开,但事实证明他的担心纯属多余。
人一向乐于为“苍生”、“天下”、“正道”这些模糊的大的概念牺牲献命,却很难喜欢上复杂多面的,或愚昧,或自私的苍生“个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