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他们一家和睦,母亲温柔知书达理,父亲温文尔雅,体贴顾家,父母相敬如宾,鹣鲽情深。
直到,爹娘先后离世,他就成了没人要的野孩子。
后来舅舅舅母将他带回了家里。但他知道,不论他表现得多么认真多么刻苦,舅舅与舅母还是更偏爱表哥表妹。
他站在廊下,静静地看着他们一家在放风筝,舅母几乎笑弯了腰,舅舅哈哈大笑,抱着小表妹转了一圈又一圈。
后来舅舅看到了廊下的他,朝他招了招手。
毕竟不是亲生的儿子,又兼之他父母离世后,性格孤僻,舅舅平日里就算有心,说话的时候也难免尴尬和沉默,与他说不了几句话。
他大部分都是问他课业,又夸他做得好。
常清静默默低下头,狼狈地掐紧了掌心。
天知道,他有多渴求那只风筝,多渴求也能有人手把手,就像曾经的爹娘一样带他放风筝。
他并非舅舅舅母亲生,只能用耀眼的成绩来弥补,来悄悄争夺他在舅舅舅母心中的地位。
每次听到夫子的夸赞,舅舅总是很开心,拉着他问他想要什么。
于是,他床头便多了一只风筝。
只是没有人同他放,他也不敢放,不敢贪玩,不敢放纵,生怕课业落了下来,舅舅会失望。
可是谁能想到,就连这份爱意也被夺走了。
他去了蜀山,被掌教收为弟子,又不自觉地贪恋师尊的那一份爱意和温暖。
可是张浩清门下弟子众多,想要在其中出类拔萃,博得师尊欢心,唯有加倍的努力。
身为掌教亲传的关门弟子,执剑小师叔,他的一举一动,言行都得端正,以身作则。
就像一棵小树,被铁丝捆着,一直端端正正地按照长辈希冀的方向长大。其实,在内心深处,他其实也像莽撞的愣头青一样,憧憬着叛逆,这念头只隐藏在心里,稍有浮现,就被他迅速压了下去。
不管有意无意,他都在不由自主地关注苏甜甜,或为了愧疚,或为了她身上随心所欲的自由。
这关注一开始无关乎情爱,直到,苏甜甜不依不饶地将他拉入了泥潭。
起初,他觉得这爱十分浅薄,甚至觉得烦躁苦恼,直到那三家弟子促狭地说出:“苏姑娘背了你一路!”
“我们让她歇歇她都不肯。”
她的手上满是纵横的血痕,却依然落落大方地,昂起头,笑着说,“因为,我喜欢小牛鼻子啊!”
在梦中,常清静迷迷糊糊中感知到了那温暖的身躯。
她跌跌撞撞地背着他,摔倒了就再爬起来。
他想叫她别哭了。
那是他第一次为这坚韧所震撼。心脏在胸膛里疯狂跳动,他如同渴慕阳光的树苗,被这坚韧的阳光灼伤了。
他的目光,再也无法从她身上移开。
梦里,常清静几乎又回到那山洞里。
苏甜甜跌跌撞撞地背着他,她身形单薄,压不住他身上的重量,如同被压弯的稻禾,她嚎啕大哭,“小牛鼻子。”
常清静费力地想要挣扎,在梦里不必拘泥那些规矩礼节,这是他第一次秉承内心的真是想法,他努力伸出手,想要替她揩去颊侧的湿发。
“别、别哭了。”常清静动了动唇。
手臂却重若千钧。
苏甜甜擦了把眼泪,又颤巍巍地想要站起来。
这时候,常清静蓦然察觉到自己能动了,他面色一变,立刻站起来。
抬眼,对上了苏甜甜灰扑扑的狼狈的脸。
苏甜甜:“小牛鼻子?”
梦里是不必拘泥那些的,梦里,他无需掩藏自己真实的想法。
常清静指尖微微一动,闭上眼,努力不再去想谢溅雪,不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他口干舌燥,心中忐忑不安,在苏甜甜惊愕的视线中,将她拥入了怀中!
少年冰冷的面庞微微动容,他们在废墟中相拥,仿佛天地也开始旋转了。
心魔梦境是不会骗人的。
他喜欢上了苏甜甜,喜欢上了那个背着他踉踉跄跄的少女,喜欢上了这份唯一的,如同天光散落下来般的爱意。
可是,突然间,常清静又想到了谢溅雪。
想到了两人撑着伞行走在大雨中。
少年皱紧了眉,压抑住内心的戾气,张了张嘴,忐忑又郑重,几乎迫切地般说,“甜甜,我,我喜——”
话卡在了嗓子眼里。
常清静微微睁大了眼,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儿。在苏甜甜身后,他突然看到了宁桃。
宁桃站在洞口,朝他用力挥挥手,身上穿着那身蓝白色的古怪的衣服,背上背着大大的书包,踩在地上。
“小青椒,我回家啦!!”
桃桃!!
恍若天灵盖被人重重敲了一下,常清静如遭雷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