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他如亲子,朕是不可能做到。朕原想着等他长大成人后,便分到外地当个闲散王爷,眼不见为净。”
顿了顿,昭康帝郑重道,“朕虽厌恶他的存在,但却从未想过去害他。不曾想周氏那疯妇,竟跑到你母后面前挑拨离间……”
一想到沅沅是被周氏这话蒙蔽而服毒,昭康帝额上青筋突突直跳,怒不可遏。
他痛恨周氏的蛇蝎心肠,也伤心于顾沅对他的不信任。但凡顾沅能亲自问一问他,也不至于……
见昭康帝悔恨不已的神色,裴延重新坐了下来,自顾自的续了一杯茶水,“父皇,请恕儿臣无礼,但儿臣想知道您与母后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的语气漫不经心,目光却是极其坚定的。
昭康帝心里对裴延有愧,沉思一阵儿,抬起头,缓缓道,“你去博古柜前,按一下第三排顺数第四个的雕花图案,将里头那副画取出来。”
裴延诧异的看了昭康帝一眼,也没多说,起身往檀木桌案后的博古柜走去。
雕花图案明面瞧着寻常,但稍用力气往下按,很快一个又深又长的抽屉“啪嗒”一声打开。
里头果然有一副画卷,保存的极好。
裴延拿着画折返,递到昭康帝跟前。
昭康帝小心翼翼接过画卷,徐徐展开,是一副凭栏美人图。
“延儿,这是你母后的模样,你可还记得。”
“……”裴延心道,不记得。
母后离世时,他还不到五岁。没多久,便落了水,大病了一场,高烧好几日,险些没挺过来。
那场高烧过后,母后的模样就变得模糊起来。
如今过去这么多年,每每回想起母后,记忆里只有一个不真切的影子,至于容貌什么的,他早已记不清了。
昭康帝目露痴迷的盯着那画中美人,轻声道,“这是朕初见你母后的场景。那时,朕还是太子,在春日宴上见到你母后……”
他早就听过顾家小娘子有长安第一美人的称号,却没多大兴趣。
毕竟,他对女色并不热衷——
当然,在见到顾沅之后,他才知他不是不热衷于女色,而是没有遇到她。
在见到顾沅的第一眼,他就心动了。
一见钟情也好,见色起意也罢,他只知道,在见到顾沅的第一眼,他就挪不动道了。
她像是受惊的小鹿般,明明慌得不行,却强装镇定的朝他行礼,“臣女拜见太子殿下,殿下万福。”
她的声音极悦耳,温温柔柔的,像是春日里飘扬的柳絮,轻轻落在他的心间。
春日宴后,他再一次见到她,是在端午。
渭河畔的龙舟赛激烈又热闹,她盈盈站在楼阁上,朝着他这边的方向,笑意温柔——
那一刻,他的心鼓噪得厉害:她在朝他笑!
不过很快,他躁动的心就被浇了个透心凉。
顾沅并不是朝他笑,而是朝他身后不远处的文明晏笑。
文明晏,太医院院首的嫡长子,与顾沅是青梅竹马的情分。
呵,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他看着这一幕,心里起了两个念头:
第一,杀了文明晏。
第二,将顾沅抢回来,锁进东宫,从此只让她对他一人笑。
不过在他行动之前,他被派到江南巡盐。
为期三月,再次回到长安,已是中秋。
他听闻顾沅与文明晏订了婚——
那晚他喝了个烂醉,愤怒又不甘,半夜去翻了顾家的墙。
骤然的出现,吓得顾沅小脸发白。
他捂着她的唇,红着眼睛,凶狠说道,“沅沅,不准嫁给他,你只能是我的。”
三日后,顾沅跟文明晏私奔了。
听到暗卫传来这消息,他险些气死。太傅的课上到一半,他就不管不顾的跑出去,带人去追。
他咬牙发誓,就算他们逃到天涯海角,他也要把他们抓回来……
他承认他个极其卑劣的混蛋。
他以顾家和文明晏的性命为要挟,顾沅最终嫁入了东宫,成为他的太子妃。
第二年,父皇病逝,他成了皇帝,她成了他的皇后,生下了“早产”的大皇子。
他的确拥有了她,可却没有拥有她的笑容。
她的笑容越来越少,眼中的光也一点点消失,像是一具没有灵魂的提线木偶。
她最后一次笑,是服毒后,倒在他的怀中。
晶莹的泪从她的眼角滑落,她边流泪边笑,笑得轻松,带着如释重负的解脱。
是了,如释重负。
他与延儿,都是她的累赘。
回忆戛然而止,昭康帝回过神来,眼角已是一片温热的湿润。
他面容黯淡,失神呢喃道,“是朕错了,朕错了……”
裴延垂下眼眸,眸间墨色翻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