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知洲听见自己拳头捏紧时,骨头传来的咔擦响声。
“先向诸位介绍一下,我身旁这位,是魔界的传统手艺,名叫‘人儡’。”
刘修远看上去毫无紧迫感,大大咧咧地解释:“看上去和真人一模一样,对不对?当年我与魔族达成合作,他们为帮我洗清嫌疑,便动用了这个玩意儿,把罪名全部嫁祸在那几个镇民身上。说老实话,挺好用,我很满意。”
“你他娘的狗东西!不是人!日你大爷!”
钱三早就听不下去,抡起手里的刀就往沙丘甩,被刘修远一个侧身悠悠躲过,嬉皮笑脸:“不要这么激动嘛。”
“但魔族并未善待你,不是么?”
多年旧友殒命于此,温鹤眠本应暴怒。
但他只是神情淡漠地与刘修远对视,身形笔直,白衣破开四周浓郁的暗色。
只有他自己知道,藏于衣袖下的右手,已在不知不觉中用力攥紧,指尖陷进肉里,溢出滚烫血渍。
“魔气如毒,入体之后无异于折磨。”
温鹤眠道:“至于你的脸与声音,应是中了某种邪毒。以阁下的水平,不至于自己喂自己吃毒药吧?让我猜猜,你以为魔族会赠予金银法宝作为报酬,没想到只得来一剂剧毒,不得已之下,成了为他们所用的奴仆?”
许是心事被彻底戳穿,之前得意洋洋的神采陡然消退,刘修远瞬间变了脸色。
“你这张嘴有够讨厌。”
站在沙丘顶端的男人狞笑:“待我将它撕下来,好好瞧瞧。”
他话刚说完,四周便有数道人影攒动。
待贺知洲凝神看去,竟从黑暗里冲出数十个人形傀儡,包括之前沙丘上的那个,同时手握小刀朝这边猛冲。
沙匪们纷纷提刀应战,刘修远则催动符咒,引来灼灼天火,放声笑道:“对付你们,我一人便够了。一个废人,一个胆小鬼,一个傻子,我已是元婴三重,你们怎——”
剩下的字句还没来得及出口,就被仓皇吞入腹中。
贺知洲拔了剑就冲上前来,根本不留一丁点儿念完台词的时间。一时间剑气与火光交叠,照亮昏黑大漠。
陆晚星望向身旁的林浔,喃喃低语:“我们都会死在这里吗?”
她甫一问完,看见后者脸上犹豫的神色,心里便已知晓了答案。
手里的罗盘用力一晃。
女孩抬头迅速瞥一眼刘修远,握紧罗盘,毫无预兆地向大漠深处狂奔。
反正横竖都是死,不如在死掉之前,见一见脑海里根深蒂固的执念。
更何况……指针摇晃得越来越剧烈,另一个罗盘就在不远处。
“陆姑娘!”
眼下贺知洲与刘修远的缠斗,显然才是更为要紧的那一方。
林浔匆匆叫一声她的名姓,两相权衡之下,还是选择了跃向贺知洲身侧,拔剑相助。
刘修远说得不错,他们两人不是他的对手。
金丹对元婴,本就是越级抗衡,更何况刘修远被魔修渡了魔气,黑压压的气息混合着火焰打来,能有千钧力道。
四周全是雷电火光,林浔躲闪不及,被重重击中胸口,在威压之下跌落在地。
贺知洲比他稍好一些,状态却也十分糟糕,想必无法支撑太久;
温鹤眠经过多日疗养,再辅以宁宁带回的仙草蕴养神识,已恢复了为数不多的部分修为,然而应对成群的傀儡,还是有些吃力。
至于陆晚星——
林浔疼得骨头都在阵阵发酸,嘴里全是血的味道。脑海里浮现这个名字的刹那,竟听见一道势如排山倒海的巨响。
这是什么声音?
他凭借恍惚的意识,躺在地上扭过头。
然后在下一刻,瞳孔骤然紧缩。
在视线可及的远方,那处连绵起伏的沙丘堆里,一座小丘被轰然推倒,黄沙飞舞,看不清其间具体模样。
他凝了神识,在渐渐清晰的视野里,见到小姑娘瘦弱的背影。
陆晚星正挥动拳头,一下又一下地,用尽全身力气打在那座沙丘上。她的双手尽是血迹,却一直没停下。
于是丘体开始震颤,自上层起依次崩塌。等只剩下十分之一的高度时,她终于不再挥舞拳头,而是伸出手去,把黄沙一点点往外扒。
林浔咳出一口血,听见贺知洲倒地的声音,以及刘修远的一声笑。
沙砾犹如退潮而落的海面,在很远很远的地方缓缓下落,他强撑着双眼看去,在无穷尽的黄沙里,赫然见到一抹白。
林浔本以为那是错觉。
可陆晚星同样一怔,继而加快了速度,把沙土拼命扒开。
首先露出来的,是一具匍匐的骨架。
然后是第二具,第三具。
十分奇怪的是,这些早就没了气息的人们,于临死之前竟是牢牢聚作一团,身体一具紧贴着一具,几乎没有间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