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重复了一遍：“非常漫长……”

山中岁月悠长，世事枉自沉浮，寒来暑往，春浅秋深。时间变得毫无意义，转眼之间，便是百年光阴。

江小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他一直沉睡在非常温暖的地方，已经没有事再需要他去做了，他的魂魄疲惫不堪，难得有如此安详的地方，他可以永远这样沉睡下去。

本来应该如此的。

但是太吵了。

他一直能听到一个声音，虽然好听，但话实在太多了点。最开始，那个声音还隔着很远的距离，只是几个模糊的音节而已，后来就变得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小舟。”

“小舟——”

“小舟……”

江小舟终于睁开了眼睛。

他的记忆还停留在七宝之树那里，最后所看到的凤凰，被他当成了幻象。

但此时他清醒过来，并且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在七宝之种成长的时候，他的身体也被蚕食殆尽，那个过程其实并没有任何痛苦，江小舟能毫无障碍地回忆起来。此时他却能通过自己的眼睛，自己的耳朵，自己的身体感受周围一切。

他张开双手，注视着雪白的手心和细微的纹路，此时他的体内空空荡荡，没有任何力量。不管是根骨还是血脉，灵气还是魔气，都消失了。

江小舟试图再次用灵力凝成剑气，但手中什么都没有。

那片幽蓝色的海与银色的鱼再也不见了。

他沉默了一会，七宝之种将吞噬一切作为养料，这些力量消失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这幅身体也不是他的身体。

江小舟坐起来，这个动作花了他很大的力气，浑身都僵硬无比，他甚至闻到自己身上有一种木头的味道。他好不容易坐起来，看到旁边放着一个彩色花纹非常华丽的蛋，这个蛋他好像在哪里见过……

所以，这里是什么地方。

他下了石床，双腿踩在地上，然后缓缓站起来。

这里是一座石窟，长满了奇花异草，石床上还散落着几根红色与金色交杂的羽毛。

江小舟捡起一根羽毛，上面还残留着浅浅的温度。

“……你醒了？”石窟外面，传来一个轻柔悦耳的声音。

江小舟看过去，说话的人是一个穿着长袍，矜贵华丽的女人，她有着红色的长发，像晚霞一样披在身上，五官则极为华美张扬，神色却很温和。

她看着江小舟，又说了一句：“你感觉怎么样？”

江小舟点了点头，他正在适应这幅身体，不能做太大的动作：“我感觉很好。”

“一切都很好。”他笑了笑，然后问：“前辈，请问这是哪里？”

“这里是雾山。”

“雾山？”

“真凤一族的栖息地。”百里凤的母亲眼也不眨地盯着他，随后向外张开手，说：“来看看吧。”

江小舟慢慢走过去，他站在石窟口，先是看到了外面照进来的红色的薄光。抬眼望去，触目所及尽是极为高大，一眼看不到头的梧桐树，笔直的灰青色树干整齐林立，苍绿色的树叶将天光遮蔽，白色的雾气漂浮在空中，静谧，广阔，时间无声流淌。

而在那些灰青色树上，点点金黄色的火焰零星散落，当云雾散去，无数真凤显露出他们华美绚丽的身姿。长长的尾羽拖曳着红色的火光从树上垂落，翅膀安静地收拢，修长的颈项矜持地仰望着上方，又或是优雅地垂下，弧度优美柔和至极。又有两只真凤在天空上缓缓盘旋，首尾相接，恣意随性，体态丰满，凤鸣声间或响起，悠悠然如同从远古传来的风声。

江小舟感慨说：“好美……”

百里凤的母亲转过头看他，内心非常复杂。

百里凤其实非常尖锐，盛气凌人，行事作风有时候甚至接近苛刻了。

而江小舟十分温柔。

他将所有的锋芒都隐藏起来，柔软而温暖。尤其是当他从百年的沉睡中醒来，动作迟钝，身上散发着古木一般的味道，给人的感觉和这些亘古永恒，安静沉默的梧桐一样。

她了解自己的孩子，自然也将百里凤这些年来所做的一切看在眼里。所有的质疑都在漫长的时间中烟消云散，一百年其实对真凤一族来说并不长，对动辄闭关的修真者来说也不长，但对百里凤所度过的，日夜温养着残魂，不确定他合适再醒来的一百年来说，确实是很漫长的。

直到现在，江小舟终于确定自己那时候看到的不是幻觉，百里凤确实出现了，并且带他离开了七宝之树。

“前辈，请问七宝之树成功了吗？”江小舟问。

“算成功了，但它还需要自己长长。”百里凤的母亲轻声说：“我们真凤一族也该谢谢你，虽然我们不需要灵气，但梧桐树需要来自七宝之树的灵气生长。百里凤说的没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