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帐里有糖(145)
颜面何存?
更令她无法接受的是,那个歪戴着帽子、胆大妄为的小兵,既然是国公府的小姐,又为何以郑青陆的身份,在自家儿子身边这么久?
自家儿子又知道多少呢?
思虑至此,长公主心惊肉跳地看了自家儿子一眼, 他被两名护卫搀着,霜色的衣衫上血迹斑驳, 胸口剧烈起伏着,像是经受了莫大的冲击,即便如此,他看向那个女孩儿的眼神, 依旧满怀歉疚和痴迷。
目下这情形,怕是讨不了什么好去,她同今上是同胞手足, 又是太后的掌珠,向来跋扈嚣张惯了,可两回都载在了甘菘这老匹夫的手上。
瞧这老匹夫为了他所谓的孙女,凶神恶煞的样子,似乎恨不得下一刻就起兵造反了。
说不清楚儿子的魂是被那小兵勾去了,还是被国公府的嫡孙女给勾去了,总之目下再不能同儿子硬碰硬了——更何况,甘霖那小子,还带了近千的亲军侍卫。
好公主不吃眼前亏,回了京进宫告国公府一状,安个谋逆造反的罪名,再参这小兵以女儿身充军——这可是死罪!两桩罪名告上去,可够他们这一家子喝一壶的。
长公主的视线落在那抱着痛哭的娘仨儿。
女人家哭起鼻子来,总要没完没了的,她眼中的不屑和讥讽呼之欲出。
七年前,为了那句“……奉您为太主,享无边权势……”,她便踏上了这条路,开弓没有回头箭,更何况——
她再度看向辛长星,更何况,这一切都是为了儿子的锦绣前程。
思虑至此,此地已然不能再逗留,她冷哼一声,向着那老匹夫高高地扬起了下巴,“老公爷今日如何犯上,本公主将会如实向陛下、太后回禀,您好好地享受当下天伦,毕竟……”
长公主挑眉,又回复了那一副天之骄女的傲然之色。
“毕竟……时日无多。”
工部水利司侍郎甘琼立在父亲身侧,俊颜舒朗,他常年治水,皮肤略黑,却仍遮掩不掉他满身的清贵骄矜。
“不劳殿下费心。家严守边四十余年,十方百姓供奉香火,足以保佑家严延年益寿、长命百岁。”
长公主悚然地看着这一对父子,太嚣张了!
她漠然地转过身,向着辛长星的方向看了一眼,知道他此时心情激荡,冷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长公主殿下被仆妇簇拥着,领着护卫浩浩荡荡地离去了。
辛长星胸口的刀伤已然挣开,巨大的痛楚贯彻周身,使他面色苍白,牙关打战。
适才在医馆,他不仅听取了窦云的回禀,还从皇城司派来的刑司那里,得知了一桩令他震惊的消息。
只是惊诧之事,一桩接着一桩,此生最大的牵挂,竟然在这一刻出现。
郑青鹿,这个贪生怕死的小兵,这个百折不挠、像打不死的小强一般坚韧的小兵,这个连件像样衣裳都没有的小兵……
竟然就是那个娇美无俦、雪白/粉胖的雪团儿……
他心如刀绞,她在他的麾下当兵,衣衫褴褛,吃不饱饭,每日都要同男子们一同操练备战,还要应付来自他的刁难……
泪水迷蒙了他的双眼,上一世他至死都没有发现她就在他的麾下,可她却在尸山血海里,寻到了他,为他缝补遗体妥善安葬,从而获得了重活一次的机会。
自身的际遇再过落拓,任何保持着一颗赤子之心,这样的雪团儿,是多么的可亲可爱。
他望着她依偎在母亲身边的样子,像是一只流浪的猫儿,终于找到了家,那种眷恋和珍惜,由衷地让他欣慰。
他知道自己不配祈求得到她的原谅,更羞愧于母亲方才对她的辱骂,此时的他,一步步地走向了甘老将军,最终在老人家高大的身躯前,屈膝而跪。
“……当年不慎丢失雪团儿,晚辈追悔莫及,今日终于得见雪团儿找到了家,晚辈死而无憾……”他的目光柔软,却不敢去看一旁雪团儿的眼睛,那其中的纯净大约会使他羞惭至死。
“……晚辈的母亲口出污言,晚辈深感羞惭,劝人大度天打雷劈,晚辈的母亲做错了,晚辈绝不推诿,该当连坐,老将军、甘家叔父、婶娘,晚辈任列位责骂,绝无半分怨言。”
甘老公爷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示意老妻领着儿媳孙女儿在一旁坐下歇息,自己则略略弯下身腰,用手摩挲了一下辛长星的头顶。
“……牙狼关一战,将胡人打回了老家,这一仗打的好!”甘老将军想着前些时日,边疆一天数十封急报,满朝文武无一不赞叹辛长星的盖世功绩,甘菘守边四十余年,终于在卸甲归田后,在辛长星这里,得到了安心。
“你是个好孩子,心地纯质,一心报国。母亲做错了事,也轮不到孩儿连坐,你毋需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