尝宋(美食)(69)
春娘笑笑,还没说话,苏蘅却先答了。
“这凉水面条吃的是个清爽可口,有厨司犯懒,直接将热热的面条放入冷河,虽则也冷了,外头却黏着一层薄薄的面糊,食客但凡吃得稍慢些,便又坨黏了。但若像春娘这般,先冲了水,把那层薄粉冲去,再过冷河,无论再怎么样吃,都始终清清爽爽,这就叫——‘顾客至上’。”
“又比如,冬天去街边的脚店吃酒,送上来的酒是热的,但杯子却冻手,十分烫的热酒倒进去也只有七分热,喝起来味道便不对。若是白矾楼,酒热杯碟亦是热的,便是捧在手里不吃饭,心里也舒坦。”
苏蘅笑眯眯地总结道:“所以说,要考较一个厨司的功夫,调味火候是内家功夫,细节把握是外家功夫,两者缺一不可。有的人花一辈子的时间,做出来的食物始终不够精细,这便是这外家功夫修炼得不够到家,便始终差了口气儿。像我们春娘这样专业又精细的厨娘,可谓是汴京城中数一数二的。”
听苏蘅娓娓而谈,阿翘阿罗这些丫头虽则没太听懂,但是一脸崇拜。
就连张春娘的眼中不无惊讶,又听到苏蘅后一句的总结,眼中更多了几分遇见伯乐的感激之色。
原以为小娘子只是好吃爱吃,没想到对饮食之道有这样深的体会。
还有那闻所未闻的“顾客至上”,小娘子居然只用了四个字,便把她多年来悬在在脑海中的朦胧念头一语道破。
春娘有心,今日冷淘的浇头格外丰盛。
苏蘅一向点名要的黄瓜丝鸡蛋皮丝自然不必说。豆腐切小块和海参段溜了个稠羹,冷着热着都好吃;莴笋用香油炒得脆甜;香蕈丁拌入鸡油炸得干干,撒上芝麻;新鲜虾子煮熟剥仁儿,用油醋汁花椒橙膏泡着,和凉水面极配;至于苏蘅想吃的咸鱼鲞,一时没有,便用酒香糟鱼块代替,精致漂亮地又摆作一碟。
吃过午饭不久便阴了下来,午后劈头盖脸下了场暴雨,天地间急遽的雨水哗啦啦倾泻。
檐廊下雨柱滂沱,砸在地面上砰然溅起一簇簇水花,不一会便汇成一股细小的水溪淌下青砖。
这种暴雨天,不躲在屋子里睡午觉简直就是暴殄天物。丫头拄着头打盹,苏蘅枕着雨声,带着点点倦意也睡去了。
一觉醒来,苏蘅伸个懒腰。这场暴雨下透了,下舒服了,闷热也去了大半,空气中有难得的清凉。
这样舒服,免不得披衣而起,去后花园里逛逛。
到了花园时,见几个花匠正围着在一处发愁,小心侍弄被雨水浅浅淹没的一小片花草,背淋湿了大半也顾不上:“这番椒好容易结了果,被雨水一打,果子掉了几个,怎生是好?!”
“听上回来赏赐宫中的小公公说,这番椒是不喜水的,原以为种在园中精心侍弄不会有差池,谁曾想到这场雨竟这么大。”
另一个年长的花匠叹了口气,“哎,这可是官家御赐的花儿。若是养死了,轻则是相公和郡君责罚,重了就是欺君罔上。”
他们谈论着,未曾听到身后苏蘅走近的脚步声,半晌听到苏蘅的声音带着点激动的颤音响起来:“这,不会是,辣椒,吧!”
·
苏蘅蹲在花丛前,目不转睛。
她盯着那丛行将全部凋谢的小白花结出红黄青绿果子,眼神有十分期待,十分专注。
阿翘在旁边道:“这番椒果倒比前几日长得长好些!王内侍说的果然不错,这果子的颜色真好看!绿的像青蜡,红的像大灯笼!”
苏蘅点点头,正想夸最近教阿翘读的书有点长进,“绿椒如青蜡”这句话倒很有点儿诗意,后面一句红的像大灯笼顿时泄了文气。
阿罗也接话,道:“恁的好看果子,郡君,古书上真的写它能吃么?怕不是有毒吧?”
苏蘅失笑,想起网络时代的那句歌词,关于香水云云,换到这里也贴切:要是辣椒有毒,也是舌头犯了罪。
自从苏蘅一天路过花园,发现宫中送来的那丛白花结出的果子竟然是后世必不可少的调味料辣椒之后,简直是喜出望外,恨不得一日看三回,盼望这辣椒快快长。
苏蘅前些日子见王玄同送这奇珍花儿来的时候就觉得眼熟,但怎么也没想到在上辈子平平无奇的辣椒如今摇身一变成了宫中御赐的观赏植物。
后来想想,王玄同说的“统共便只这么十来株”,宫中娘娘说的“周正夺目的红”,人家也没说错,物以稀为贵嘛。
辣椒原本就是海外传入的物种。
而就像现代的日本还习惯在很多外来货前加个“唐”表明其“异国情调”一样,自汉唐以来,外国传入的食物大多以“胡什么”和“番什么”命名,她当时也是一时没反应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