尝宋(美食)(137)
禁中宫城噤了歌舞管弦之声, 取代金彩缕花、春帖幡胜和烟火升起的是层层白幡,迎着寒风飘荡翻飞。
宫中举办治丧仪式极为隆重, 今上纯孝,虽非大行皇太后亲生, 亦亲自为太后执丧。
长公主与贵妃领内外命妇与宗亲立于殿前阶下,素颜缟服亲自日夜守灵。今上更是在大行太后灵前数度恸哭,难以自持。
见今上和长公主都如此表率, 合宫内外诸人, 无论悲不悲痛,都尽力表演出一副声嘶力竭大哭的样子。
在国丧期间,宗室众人要在延福园中为太后守丧十日才能离去。
见今上和长公主都表态了, 其间便有许多以嚎啕大哭来表示对大行太后的孝敬之心的人, 甚至不乏哭不出来干嚎到几近晕厥的人。
在一片表演性和礼节性的哭泣声中, 苏蘅着缟白宫装跪于其中,只以袖掩面来表示哀伤,并未留下一滴眼泪。
她这般,自然算是异数。
身旁的贵女瞪着眼睛问她为何不哭, 难道不为太后的仙逝而悲痛吗?
苏蘅斜乜这贵女一眼, 淡淡反问道:“我见娘子方才还在东阑宫外和那边的郡王妃谈笑风生, 怎么一进了殿内就哭得不能自已,难道您的袖笼里藏了用来抹眼睛的胡椒?还是说,娘子觉得只有嚎啕大哭才能表达对太后的崇敬爱戴?娘子可曾听过‘痛不欲生,欲哭无泪’这几个词么,我对太后娘娘的心情正是这般, 太后仙去,我等国朝中人都是痛不欲生,活都不想活了,区区几点眼泪怎么能表达我的心情呢?”
“你、你……”
那贵女指着苏蘅,眼睛瞪得圆鼓鼓,“你”了半天,说不话来。
这看似平静的哀痛国孝期间,暗流次第翻涌。
今上明面上对太后的哀思,丝毫没有妨碍他命人雷厉风行地抄了太后弟弟贾岩松的家,随即又派了身边的心腹之臣为新的枢密院直学士与幽州通判,前往幽蓟任职。
与此同时,幽州知州贾锡得知这个消息,便开始像他的远房表哥贾岩松一样称病不起欲请辞。
明眼人都能看出朝局在发生什么变化。
这些消息隐隐传到了在深宫内的苏蘅耳中,周遭的人都在用各色各样的眼神打量她。
而对当时的她来说,这些事只是前朝许多政事中的一桩,于己无关,因此她并不太关心。碰到打量的眼神,也只忽略不看。
前朝这一波巨大风浪打下来,人人或在浪下寻找机遇,或在浮沉中拼命找新的浮木。
而她只关心一件小事:能不能赶在腊月底新年前回到金水官邸,好好地过个年。
其余的,说她无情不敬也好,说她桀骜不逊也好,说她连装都懒得装也好,苏蘅都充耳不闻。
每个人都有自己坚持的东西。
她所坚持的,尽管微小,却不容任何外物撼动。
她知道,只要回了家,一切都会归于平静。
十日之后,腊月二十七日,宗亲命妇的车辇在日暮时又一次鱼贯从延福园离去。
迎着天边清冷的霜月,苏蘅乘坐的车辇一往无前行驶在御街的最前面,她归家心切,迫不及待地想要再次见到薛恪。
可这一次,薛恪没有像往常那般在阊阖门外等她。
回到家中以后,月光雪亮,庭院寂寂,亦不见薛恪的影踪。
连婢子们见她亦不似平日那般欢快了。
她问,相公去哪了。
大家都支支吾吾。
她这时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怔怔的,想起薛恪之前说的话:“我是罪臣之后,我的祖父被先帝定下了重罪,满门流放幽州”,“从那时候我便明白了,我这一生,任何事情都是次要的”。
于是慢慢反应过来了——原来那位判幽州的新任枢密院直学士不是别人,是薛恪。
难怪在延福园中,别人频频顾她。
那光景,她彻底明白过来了,看样子她是最后一个知道自己夫君外放离去之事的人。
刚过了元月,延福园中苏蘅没有为太后哭灵一事便被台谏知晓。次日便有言官进谏言,道是在国丧之时,宗室女朝阳郡君对大行皇太后有不敬不端之言行,应当加以惩戒,以儆效尤。
垂拱殿,迩英阁中,群臣离开,只剩今上一人独坐。
王玄同入殿,向今上禀报,垂首道:“适才殿外婕妤娘子前来,诸位相公们正与您议事,臣便请婕妤娘子稍后再来。”
这几个月诸事纷杂,今上有些累了,虚虚凭额,问:“婕妤说了前来是为了何事吗?”
王玄同摇了摇头,道:“婕妤没有说。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娘子的形容颇为忧心忡忡,见一时不能入内,便一径拉着臣问,是否官家真要让朝阳郡君去西京?娘子还问臣能否请官家收回成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