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了几次，他们才最终登了顶。奚越走进山顶的八角攒尖小亭子里，这是山顶专门用来登高远眺的亭子。

他默默眺望着下面的永睢湖，湖水仿佛一面明镜镶嵌在绿色的园林之中，又像一只眼睛，默然凝视着天空。

这个世界很美。只是不知道，他还能看多久。

奚越想着，抿了几口银质小酒壶里的桂花酿。小酒壶一直被随行的小太监放在热水里温着，每次喝的时候都是暖暖的温度，喝下去甘甜绵柔，暖流可以一直暖到胃部。

确实是好酒。

由于园子里的人提前就知道皇帝要来这里登高，整个亭子都被培植出来开得正好的菊花包围了，有不少十分罕见的绿菊，各色品种争奇斗艳，煞是好看。

奚越赏着菊，把酒分给了随行的众人一些，让他们不要拘束，景色怡人，大家一起喝点。

项重山谢恩之后，却不听奚越的话，跪在地上不肯起，却是第一个领头把酒喝了，毫不犹豫地仰起脖子一口喝干，一滴都没剩。

在山顶小亭子里坐了一会，奚越准备起身回去了。

然而他刚一起身，眼前便是一黑，不由自主地踉跄一下，伸手扶住了一旁的亭柱。

项重山一直密切地观察着奚越，此时猝然一惊，赶紧伸手扶他。

奚越扶额摆摆手，声音很轻：“……没事。恐怕是…………你带朕回去吧。”

项重山心里一凉，一下子意识到了什么，一时间手脚都有些不受控制地发起抖来。他把奚越抱起来，稳稳抱下了山，只觉得怀里的人好轻，仿佛随时都能乘风而去了一样，忍不住搂的更紧。

奚越私下里对三三道：【真香。】

他自嘲的是上山之前，那时他还十分有骨气地拒绝了被抱着上山。三三看着他的样子，却没说什么，也没笑。

项重山就这样把奚越抱回了紫微宫中。奚越的声音越发轻，吩咐道：“去请先生过来……”

项重山正要去，只听奚越又低声喃喃：“朕……好冷啊……”

项重山身形顿住，几乎有些慌张地快步去拿来了奚越冬天最厚的披风，密密实实把奚越裹住。巨大的惶恐几乎把他淹没了，他面色发白，小心地问奚越：“主子……可好些了？还觉得冷吗？”

奚越摇头，嘴唇几乎没了血色，看的项重山心里的不安越发浓重。奚越摇了摇头之后，只对他道：“去吧。”

奚越：【真的好冷啊……】他此时感觉到的冷仿佛已经深入骨髓，即使包的这么严实，依然一点作用都没起。

三三慢慢道：【再坚持一下……】

奚越叹气。果然，他是到了要离开世界的时候了。

陈立本和魏珅末来的很快，两个人似乎都预料到了什么，神色十分难看。

奚越问了他们之后的安排。继任者他们已经选了出来，是皇室旁系一人，和奚越同辈，资质很不错，多加辅导再善加引导，足以挑起大梁。

奚越放下了心，嘱咐了他们几句，又表达了一下感激。若不是他们，这任务必定是完不成的。

两人都重重磕头，说皇上于他们有知遇之恩，他们没齿难忘，必定好好辅佐新皇。

两人退下之后，奚越的精力已经不能够支撑他坐在书房了，他便让项重山把他抱回卧房里，歪在榻上。这会，奚越身边只剩下项重山，以及飞到卧房里的小黄。

奚越歪着头，和项重山絮絮地说，陈立本他们的眼光他放心，下一任皇帝必定很不错，让他放心辅佐他。

他看着项重山的表情，突然有些说不下去。

项重山的眼神看起来绝望极了，看着奚越的样子有些脆弱，似乎在勉强压抑着痛苦，沉默地用黑眸定定凝视着他。

即使那么痛苦，他却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再失去哪怕一瞬间，和这个人的相处时光。

奚越看着项重山的样子，想到他要再次经历没有他的世界，那种生不如死的地狱，不由陷入了沉默。

小皇帝已经十分虚弱了。他缩在榻上，面色唇色都很白，看起来仿佛整个人被笼上了一层雾气。

这段时间以来，项重山眼睁睁看着他一点一点虚弱下去。其实变化也不十分明显，并不像得了急病的人，很快骨瘦嶙峋。但他能够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一点一点地抽走奚越的生命力。

项重山每天试着找来各种办法，却都阻止不了这件事。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个人就坐在他面前，却在被别的东西逐渐夺走。

即使到了现在，他依然无法接受，会失去眼前这人的现实。

奚越沉默了一会，发现既无法改变项重山将要面临的东西，也没什么公事公办的话能够叮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