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我现在以为自己能从容赴死、身合天道,可真的来到死亡面前,我就成了懦夫,会不择手段地让自己活下去。”
他带着笑,说得半真半假,又像意有所指。
“但也许……我真正害怕的不是死亡,追求的也不止是活下去,而是更多的、更不可能的、更有违天道的什么事。”
他绕过巨石,走向前方,脚下踢开一块什么东西。他看了一眼,弯腰捡了起来。
那居然是一块琥珀。蜂蜜色的晶体蒙了灰,却还能见到其中包裹的事物——一朵雪白的梨花。
石无患捏着琥珀,隔空朝谢蕴昭比了比,忽然问:“你要不要这个?”
“你留着好了。”谢蕴昭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个,催促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青年垂下眼,手握紧一瞬,却又笑了笑,随手扔了那块琥珀。珍贵的晶体滚远了,进入了黑暗,大约再也找不回来。
“九千家主捉了许多女子,要给这秘境封印的妖龙献上血祭,你猜他想做什么?”他自问自答,“我很了解他的心态,他一定是想让亡妻复活……世人总是对非人之事寄托了十足的妄想,从呼风唤雨到起死回生,就像我们在戏台上演戏,仙鹤降世让亡者复活,然后一切从头、有情人终成眷属。”
“殊不知,唯有死亡无药可救。”
谢蕴昭的心跳加快了。
这番话说得云里雾里,却在暗示什么,几乎能等于承认什么。
她问:“你为什么不直接说清楚?”
青年站在前方,眼神比刚才更幽深。他不笑了,也没有其他更多情绪;平静是最强大的事物,能覆盖所有心情,像冬日的大雪铺满世界。
他说:“我不能说那么清楚,但是……”
秘境里忽然起了不大不小的风。
风吹起他的长发。几缕耳发拂在他脸上,隐去了他容貌的某些细节。忽然之间,他变得和平京城里的某个人很像。
突如其来的风让谢蕴昭绷紧躯体,像警惕危机的猫。
她的眼神锁定在石无患身后:道路的尽头竟出现了石桌和石凳,石桌上还有一张棋盘。
她无疑曾见过这一幕,在平京城里,在某段文字描述中……或许也在模糊的记忆里。
但白雾已经乘着风而来。
石无患的声音也乘着风而来。
他的声音变得不太像他的声音,空寂幽远得像从时空彼端传来。
“我也是才想明白,原来他想挽回的是不可挽回之物,是……”
“……所有的过去。”
谢蕴昭站在白茫茫的、明亮的、空无一人的空间里,面前只有熟悉的银镜。
这世上有两种东西绝不可能操纵,一是生死,二是时间。
道君想挽回什么?生死,时间,还是二者都想?
“我最讨厌这种后悔的桥段。”谢蕴昭叹了口气,“别人都已经往前走了那么远,简直可以奔出银河系了,有人却还是想让一切回到原点,好像那样就能抹平一切。”
“何必呢。”
银镜闪着微光,执著地提醒她新一幕的展开。
[第四幕:情动似落花
情节描述:
你将在须弥山待上整整一百年。
现在,是第五十年。
你逐渐展露出真正的天赋,修行速度一日千里,现在已经是归真境圆满的修为,不日就将突破玄德。
你在须弥山生活得很快乐。
这此前五十年里,你心心念念都是道君。
他在梨花树下看书,你也学着看书;他对着棋盘沉思,你就也苦学弈棋。
有时他会看看你,更多时候他只望着天空和远方。
你曾跟道君出去游历。
他不会干涉自然的弱肉强食,却禁止过分掠夺;他不打扰王朝内斗的血雨腥风,却会阻止其他修士干扰凡人的生活。
你是龙女,喜欢吃肉,游历时总是在路边烤兔子或者烤鱼。起初你不大好意思让道君看见,但当你发现他毫不在意后,就落落大方起来,还试着邀请他一起吃烤肉。
他不说话,只静静地看着你。
你就自己默默一边啃去了。
下一次却还是死不悔改地继续问。
这一切可能源于你结交了一个人类好友。他也是须弥山上的修士,爽朗热情,一点不觉得你喜欢道君是什么惊世骇俗的事,反而教你说道君这样清冷寡言、无欲无求的人,就要让他感受到生活的火热与快乐。
你傻乎乎地信了,然后剃头挑子一头热地追着道君对他好。
找到个好吃的水果,美滋滋地带给他;
发现一处美景,想尽办法带他去看;
今天的星空十分美丽,絮絮叨叨跟他讲许多。
就这么坚持了五十年。
道君也不动如山了五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