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蕴昭等了一会儿,只等到蝉鸣,一声声地很响亮。
“然后呢?”
“然后,那小子就去天权峰当徒弟了。”
“为什么啊?”
老头子笑了笑,道:“我有伤在身,空有境界、没有修为,自然不如其他师长可靠。”
对韩启的选择,冯延康其实并不非常意外。只是到底那小子也叫了他四年“师父”。在那件事过后,他就琢磨着,下次挑徒弟一定要挑个性格更合适些的,资质也别那么好的。
却没想到……
“却没想到,我竟然是一个世所罕见的绝世大天才,堪称璞玉中的璞玉,珍宝中的珍宝。”
谢蕴昭放下碗,深沉地叹了口气,并深沉地打了个饱隔。
“师父,您现在是不是觉得特别惊讶、特别无所适从、特别患得患失、特别不知所措?没关系,我理解您,毕竟我是这么大一个天才啊!您多适应适应,习惯了就坦然了。”
冯延康:……
他看了看手里足有脸大的面碗,再看看徒弟的脑袋,寻思着要不要用这碗测量一下徒弟的脑容量,比如扣上去?
“那韩师兄真是太笨了。”谢蕴昭说,“能当天枢的真传弟子,为什么要去当天权的内门弟子?师父是做的糖葫芦不甜了,还是煮的面不好吃了,还是种灵田不好玩了?难道说,其实是天枢峰和他八字不合?”
“什么八字不合!”冯延康真想把碗扔到她脑袋上了,眉毛连着抽了好几下。
谢蕴昭举起双手,表示投降。
冯延康看她一副装乖卖巧的样子,心里顿时软了。他又是沉默了半天,久到院子里都响起蝉鸣了,他才叹了一口气。
“阿昭,你的灵根资质的确万中无一。”他说,“这北斗仙宗里,会有很多人争着想要当你的师父。如果你想走,我不会怪你。”
“师父,您饶了我吧。”谢蕴昭一脸牙疼地说,“那韩师兄都说了,他们不食五谷餐风饮露,既没有好吃的灵田,也不会做饭。我去了会难过死,还不如从天枢峰顶跳下去。”
“……成天就知道吃。”冯延康挥挥手,恢复了正常,还不知道从哪儿掏了根牙签,开始剔牙,“去,把碗洗了。”
“那不也是师父做的。”他徒弟不情愿,“师父,我今天打扫了整个院子……”
老头子立即以手遮眼,假哭道:“这日子怎么过啊没法过了,老头子我被徒弟抛弃,现在又被徒弟欺负啊……”
谢蕴昭眼睛一眯,当机立断,也捂脸假哭:“我也好惨啊,被老头子拎来当徒弟,却累死累活干家务,还被他又打又骂啊呜呜呜……”
冯延康当即跳起来,气愤道:“谢蕴昭!我什么时候打你骂你了!”
“现在就在骂我!”谢蕴昭不甘示弱。
两人大眼瞪小眼了半天。
“师父,不如这样,”谢蕴昭说,“我给您洗碗,您给我洗碗。”
冯延康嘴角一抽:“这跟各洗各的有什么区别?”
“那怎么一样?”他徒弟理所当然地说,“一个是互相照顾,一个是互不相关,区别可大了。”
老头子又是沉默片刻。他今天晚上似乎尤其青睐沉默。
然后他说:“今天我洗,明天你洗。”
“那也行!”谢蕴昭笑起来,“那师父,我先去睡了啊。我能不能睡懒觉?下周启明学堂开学,我就睡不了懒觉了。”
“对了,师父,我家里以前是个小地主,凡世喜欢叫世家。”她说,“世家有一大堆缺点,比如不事生产还占据大量财富,但也会很看重一些品质。”
“比如尊师重道,还比如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所以,我既然吃了师父七串糖葫芦,答应跟师父修仙,那不管我资质好坏,也不管师父您到底是什么状况,我就会一直把您当师父。”
在九盏石灯笼照亮的柔和夜色里,那个始终无法挺直脊背的佝偻身影站了一会儿,忽然转过身,对她招了招手。
“阿昭,过来。”
光线柔和,师父的神情也像是很柔和、很慈祥,每一根皱纹都展开了。
师父一定很感动吧!谢蕴昭这么一想,自己也被自己感动了,乐颠颠地跑过去,等着被夸。
师父果然微笑了,笑脸也十分慈祥。
他一脸慈祥地把两个面碗并两双筷子都塞到了她手里。
“不错,当徒弟的要尊师重道。那去,把碗洗了。”
谢蕴昭呆了一秒,果断转身就要跑。
“师父我睡了晚安……啊!”
老头子一手把她拎回去,还在她背后拍了一掌。
“师父你打我!”谢蕴昭捧着碗,万分委屈。难道接下来的剧本不该是师父感动落泪,从此对她好得不得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