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雅致奢侈的街叫紫云街。街的尽头,最奢侈的那座宅院挂着谢府的牌子。
石无患走到侧门,叩响门扉。
不多时,一名双环髻、天青色襦裙的丫鬟开了门。他们交谈了几句。
丫鬟露出一抹淡淡的惊讶,而后再没多瞧他一眼,只点点头,关了门,径自往后院去了。
石无患嘲弄地笑了笑,垂首等在侧门前。
院内的丫鬟走进了一间装饰细巧的院落。庭中花木扶疏,又搭了一座葡萄架、种了些野花,显出几分刻意营造的野趣来。
葡萄架下有桌椅,坐着个大袖长衣、云鬓垂髾的年轻女郎。女郎一手拿棋谱,一手执棋子,正细细思考残局解法。
另有四个丫鬟随侍在侧,打扇、捧事、抱琴、奉书。
双环髻的丫鬟一礼道:“女郎。”
女郎落定一枚棋子,边上侍女立即躬身奉上托盘。她用温热的毛巾擦了擦手,方才拈起一只小巧玉盏,啜了一口清凉的花露。
玉盏青白,莹润似月、薄如丝光。握住玉盏的手也很美,只是指节略有些粗大。
她也很讨厌别人仔细盯着她的手瞧,为此曾命令砍断三个下人的手。
“如何了?”
丫鬟恭敬道:“冯真人看不上那石无患。”
女郎有些惊讶地扬了扬眉,又放平眉毛,微微一笑。
“真不知道那小白脸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哼,那温家的手竟都伸到这东海县来了。区区一个九品寒族,不过靠着给九千家当狗才能如此嚣张。”
“不过既然是阿兄的安排,想必自有阿兄的道理。给石无患安排一个进外门的机缘吧。”
她搁下玉盏,慢悠悠再执起一枚棋子,如同自言自语般,说:“这天地都是我阿兄的棋盘,天才如何?凡人如何?”
“……都不过阿兄棋盘上一子耳。”
啪。
棋子落定,大势将成。
这时,县令谢朗兴高采烈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妙然,妙然!我新得一盒上好的东海黑珍珠,你不是喜欢珍珠吗?且拿去玩吧!”
女郎谢妙然动作一顿,纤细的眉毛先是略皱,又很快舒展开。
她露出一个笑。很甜,巧妙地掩盖住了那一丝厌烦。
她起身行礼。
“叔父……”
*
谢蕴昭并不知道发生在冯老头摊前的那件小事,也更不知道城南曾生出过些许波澜。她只是连着买了七天的糖葫芦,每天换个不同的口味。
除了糯米和紫薯,还有豆沙、葡萄、山药,甚至还有小番茄。
冯老头叫它“灯笼柿”,说是自家田里培育出来的新品种。
谢蕴昭琢磨了一会儿,问冯老头他的真名是不是姓袁。冯老头先是疑惑,过后不服气地一顿跳脚,嚷嚷着问是不是哪个姓袁的家伙盗取了他的独家成果,他一定要人好看。
“没没没,”谢蕴昭赶紧安抚他,“老板这儿的糖葫芦独此一份!”
冯老头才心满意足,重新得意洋洋起来。
但还是只准她每天买一串,每天也还是比前一天贵五文钱。
到了第七天中的倒数第二天,温氏商行的商队卖空了货物,又重新载满了货物,即将再次出发。临行前,温娘子前来拜访谢蕴昭。
她站在门口,眼里缀着两汪将落未落的泪水,圆润的脸颊瘦出了轮廓。
“谢小郎,你近两天里见过石郎么?”
谢蕴昭摇头。
将落未落的泪水一下流成了河,在温娘子苍白的脸上纵横。
“石郎忽然就不见了!”她哭着说,很慌乱,“是不是遇到贼人了,那白莲会的妖人是不是还有同伙?是不是去了郊外,然后被困在了什么地方?谷底?山洞?是不是……”
谢蕴昭沉默地看着她。
温娘子怔怔地流着泪,忽然闭了嘴。
她扯了扯嘴角。
“是不是……真的撞上了仙缘,就一句话也不说地抛下我走了……呢?”
“是啊。”
出乎温娘子的意料,束发佩刀的小郎君没有任何犹豫,甚至还笑起来。他在商队里的时候就经常这样笑,大家都夸他风趣乐天讨喜。
但此时此地,在她情绪接近崩溃的时候,他疏淡的眉毛、微黄的皮肤、肆意的笑容,看起来都满怀恶意和轻蔑。
他甚至轻快地说:“石无患那个人我还不知道嘛,见一个喜欢一个。有了下一个,上一个自然就不重要了。不过无论他再如何喜欢谁,他自己始终才是第一位的。”
温娘子呆呆得站在原地。
“可、可是,他说喜欢……”
“温娘子啊,之前商队经过泰州和瀛州交界时,你路上遇见别人家养的一只狮子猫,觉得雪白可爱,你忘了吗?”
小郎君睁大眼睛,惊讶得真心实意,眼里还跳跃着愉快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