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媪闻言,顿时惊惧伤心,还欲扑地再求,却被樊霄伸手制止。只见他身形微晃,已然重重磕头言谢。
他心知刘徇这般处置,已是格外宽容。不将樊夫人驱逐,一来能保大司徒旧名,二来也全了樊夫人的颜面。
至于二稚子,刘徇既愿养在自己名下,可见日后定会善待之。
原以为此事该就此结束,岂止本已不做挣扎的樊夫人,听闻刘徇要将一双儿女寄养在自己名下时,却无论如何也不答应,于屋中日夜哀哭不止,令人悚然。
如此数日,刘徇忍无可忍,终是踏进院中。
此刻的樊夫人日日囚于屋中,早已面色惨白,眼窝深陷,憔悴如枯槁,身侧只郭媪一个服侍着,格外凄惨。
她远远的听见脚步声,混沌的眸光终于动了动,冲刘徇扯出个虚弱的笑,嘶哑着嗓音道:“仲渊,你来了。”
刘徇停在门边,再不愿入内,目色沉沉凝望片刻,方道:“大嫂还有何事需交代?”
他此话,俨然是同一个濒死之人说的。
樊夫人混沌无神的眼中渐渐淌下两行泪,干裂的双唇颤动道:“破奴与阿黛,不能在你名下,我不许——他们认杀父仇人之女作母亲!”
刘徇双手不由攥拳,沉声道:“陷害兄长之人,并非赵姬。”
樊夫人冷冷笑了声,艰难的摇头,双目忽然紧紧锁住他,道:“仲渊,我知你心地纯善,可你难道真的相信,亲生的母女,会一点也不肖像?她无辜,可那作恶之人,与她有斩不断的血缘!”她说罢,扭过脸,恍惚的瞪着头顶的虚空,“伯衍——他还在看着你呢。”
刘徇甫闻“伯衍”二字,心口猛的一跳,薄唇越发紧抿,胸口一股郁郁之气升腾而起,被压抑多日的仇恨重又被挑起,许久才压下。
他忍着心口的剧烈跳动,凝神片刻,深吸一口气道:“此事暂且搁下。”
他说罢,转身欲离去。
樊夫人忽然道:“仲渊,若你未娶赵姬,只怕我也不会如此相逼。你今日的一切,与日后所有的荣耀,都是因伯衍之死,才得来的,莫忘了。”
刘徇脚步僵住,立在院中许久,方恍惚离开。
……
时近三月,多地已陆续种植作物,而去岁秋日隐于黄土之中的虫卵,也开始陆续诞出不少蝗虫,灾相初现。
而刘徇治下的信都,与先前说服的赵郡二地,却并未受太多影响。趁此机会,赵祐得刘徇消息,又说服赵地郡守联合相邻数地共行此法。
旁的魏郡等地,虽因未提前预备足够的禽类而效果不如赵地,到底也还能稍减灾情,不至如多年前的蝗灾一般,所过之处,颗粒无收。
一时间,刘徇之名,在冀州境内越发家喻户晓,人人皆知,自长安来的萧王,不但于一年内便以区区两千人,收服了冀州的大半疆土,就连上天所降的蝗灾,也能轻易化解。
赵郡,百姓们对刘徇的感激尤盛,就连阿姝也因此格外受追捧。
从前,她因出身与容貌,早惯了旁人的窥探,如今却又有不同。她偶尔外出时,路人望过来的目光,不再只是寻常的好奇与艳羡,还有诚挚的感激与祝福。
二月时,邓婉诞下一子,乳名唤做昌儿,如今至五月,正是稻谷成熟的时候,有百姓寻出田间十分难得的几株五穗稻,于昌儿百日时,送予赵氏府中,以表真心祝愿之意。
更有才诞子的农人,抱着未满月的稚子,跪于路边向她道谢。
“若非听了大王的法子,我家今年那一亩三分田定颗粒无收,不但交不起田赋,便是我那妇人,也要饿得熬不过生产这一关。”那农人说得恳切,满目通红,将孩子捧高些,道。“多亏了大王与王后,保我家母子平安,多谢大王与王后。”
阿姝将车马停在路边,于众人簇拥下,轻抱起那正嘟着唇憨笑的小儿,一面忙令那人起来,一面眼中悄悄涌起一阵泪意。
她活了两世,第一回 真切的感知到身为赵氏子女,身为王后,承载着何种责任。
而刘徇,她从前只知他心思深沉,外热内冷,一边惧怕他的同时,又盼着他早日杀入长安,好令她与兄长不再忧虑。
如今,她才忽然发现,他不但是她的夫君,更是未来要受万民敬仰的天下之主。
她心中生出许多迷茫。
嫁了这样一个人,也不知是福是祸。他二人间,除了难解的家仇外,日后还有许多需面对,到时她又该如何自处,如何保全赵氏?
想起刘徇,阿姝心中还隐有一丝不确定。
去岁冬日,他分明说过,会来接她回信都。
如今已是五月末,天气自冬入夏,大嫂也已平安生产,连昌儿都已满百日,他却再未有过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