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瞿望着座上正出神,迟迟未语的刘徇,等待许久,方试探道:“陛下?”
刘徇蓦然回神,以指节揉揉眉心,道:“明日朕便下旨。只是她近来身子也未全恢复,还是莫要有太多累赘礼节了。”
郭瞿这才满意拱手离去。
刘徇语中的“她”,自然便是赵姬。
……
傍晚,长秋宫中,阿姝才抱着青雀,又领了破奴与阿黛,四人在宫苑中漫步归来。
待给青雀哺乳哄睡后,又与破奴、阿黛一同用了哺食,方遣婢子将两个孩子送回去,却见日常随侍刘徇的宫人,正捧着个方方正正的长形木盒来。
那宫人自在信宫时,便服侍在侧,此刻笑着将木盒捧入屋中,奉于阿姝后,道:“陛下遣婢来将此物送来,如今婢该称一声皇后了。”
说罢,跪下行了个端正的拜礼,祝道:“愿皇后千秋万岁,长生无极。”
阿姝眉梢微挑,先道了声“起”,才垂首将那木盒打开。
只见漆盒中,整整齐齐摆了衣物。
假髻、步摇、簪珥等头饰,并上绀下皂的祭服与上青下缥的蚕服,皆是皇后礼服。
除这些外,更有一方和田羊脂白玉玺,色泽温润,金螭虎纽,四刻云纹,穿系绶带,待将其取出翻看,便见底下阴刻篆书“皇后之玺”四字。
阿姝握着那方玉玺出神许久,直至掌心温度将那沁凉的玉石捂热了,才又放回盒中,好好阖上,交给雀儿搁在一旁,温声道:“多谢陛下。”
那宫人仍犹犹豫豫地等着,仿佛还盼她多说些什么,然待见她目中隐隐约约的迷茫之色,只得躬身退去。
雀儿在旁眼巴巴地瞧着,待那宫人离去,方靠近忧心道:“陛下待阿姝,的确是真心。”
她望着阿姝愣愣凝视窗外春意的模样,轻叹道:“陛下先前不愿将陈留王之事据实相告,岂不正是在乎与心疼阿姝?阿姝又何苦这般倔强?”
阿姝眼底再度划过几分茫然,又侧目去望那装了皇后礼服与印玺的木盒,喃喃道:“我需想想……”
那宫人回千秋万岁殿后,便将方才阿姝反应一点不漏地说出。
刘徇迟疑片刻,再三问:“再无别的话?”
那宫人摇头,又迟疑道:“皇后未再多言。只是,婢看,皇后似有些犹豫困惑。”
刘徇蹙眉,道了声“知道了”,便将人挥退,在殿中独坐许久,直至夜幕降临时,终是踏着月色,往长秋宫去。
才行至门边,便有婢子报:“陛下来了。”
阿姝闻声放下手中画笔,起身上前,躬身唤“夫君”。
刘徇听着她轻柔的嗓音,余光瞥见她铺开在案几上的丝帛上,正绘着鱼戏莲叶图,道:“送你的东西,都瞧了?”
阿姝笑道:“是,多谢夫君。”
刘徇只觉生疏,然听她也并未唤自己“陛下”,方觉心气顺了许多。
婢子们都退下了,青雀则在内室自己的小床上睡得正酣。
二人立在殿中,一时无话。
好半晌,刘徇忽道:“明日,我便要领兵出征,与匈奴一战。”
阿姝目光如水,凝视他道:“我与青雀在洛阳,盼夫君大胜而归。”
刘徇沉默半晌,忽然哑声道:“去岁我独自在长安时,曾做过一个梦。那梦里,你未曾嫁给我,却做了耿允妇人。”
阿姝本沉静的心中忽然掀起波澜,猝然抬眸惊异地望着他,既震惊,又不知所措,仿佛埋藏心底许久的秘密忽然曝露在旁人眼中。
刘徇温和英俊的面上露出几分难掩的苦涩:“你也做过那梦,是吗?那日我从夏阳赶回来瞧你时,你说梦见我将你与那母子二人俱杀了,便是做了同样的梦,是吗?或者,更早之前,你对我从来说不清缘由的惧怕与抗拒,也皆是来自那梦境,是吗?”
“是。”
阿姝张了张口,只觉心间千言万语,最终只说了这一个字。
刘徇身形晃了晃,心渐渐沉下,其间滋味,说不清是对梦境中耿允的嫉妒,还是对如今惨淡现实的失望。
他艰涩道:“那么,你先前说服你兄长,主动嫁给我,乃至后来,无论我处境如何艰难,都毫无保留地信我能成事,是否也是因那梦境?”
阿姝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目,道:“是。”
刘徇只觉心遭重击,连连后退两步,将最后那一问问出:“所以,你先前对我的仰赖,顺从,乃至亲昵,只是因知晓我能护你一家安乐,并非……因你心悦我,对吗?”
阿姝闻言,眸中露出几分茫然与困惑,瓷白如玉的面目透不出半点表情。
她被那梦境缠绕三年有余,却从未清楚地想过,如今自己待他,到底是何种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