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掌印太监的朱砂痣(62)
王咏心里本就存着事,睡也睡得不安稳,不过两个时辰,便醒过来。
窗外天还暗着。
他暂居之所临着街,清脆的梆子响听得分明,刚刚过四更。
桌上尚燃着一根蜡烛,彻夜未熄。王咏按了按疼痛的额角,跳下床,取了干净衣服换上。
一封未开封的信,便从脏衣服里“啪嗒”落了下来。
王咏怔了怔,弯腰捡起,瞧见上头的落款,才记起是宫中朱美人遣人捎来了回信。
那时他正要前往琼州,便装起来了,打算到了地方再好好的看。谁知琼州事多,他忙起来,竟然把信给忘了。
王咏坐在桌前。
燃了一夜的烛火明灭,闪烁不定。
他随手拔下头上玉簪,挑了挑灯芯。那一豆灯光亮了些许,映照出信件上的字迹。
朱美人从前没念过几年书,笔力极弱,字有的大有的小,语句用词还有不少错误之处,像极了初学。
王咏笑了笑,眉眼柔和下来。
只是这柔和也只存在了一瞬,待他看到信件里的内容后,便微微现出几分怒意来。
那群做戏的内使,居然又在借演戏之机弹劾他,还恰恰挑在他出巡,不能及时面见皇帝辩解之后。
想是又有哪个内臣指使了人。
他从来都不惧这个,可惜叫朱美人多悬了心。
王咏折起信件,珍而重之的收好,又研了墨,给朱莹写了一封回信。
攸关政事的东西自不能告诉朱莹,不过关于谢知州的民歌,琼州的困苦,以及叶奉得,都能记下来,拿到宫中去。
他写着写着,信便长了。
待王咏搁笔时,天已蒙蒙亮。曦光隔着窗纸透进屋子,显着朦胧的白,天色晴好。
·
叶奉得同样醒得很早。他开衙理事头一天,和王咏在州衙中碰了个头,先观望片刻。
因为有王咏在,又穿着官服,打眼便知是个宫里人,百姓依然来得不多。
王咏只略坐了坐,便道:“叶公子,如有百姓状告谢刺史,你直审就是了。”
“厂臣公要越过圣上做事?”叶奉得问。
“怎么就越过圣上了?又没让你给谢知州定罪。不过是收录些罪证罢了。”王咏道。
叶奉得顿了顿,又道:“倘若百姓所诉之事,涉及了还在试行的新政政令呢?”
王咏想了想。
昨日孩童们唱起的歌谣,还响在耳畔。他犹豫片刻,道:“便按照琼州一贯的方法处置吧。”
他又坐了半盏茶工夫,州衙小吏进来报说,有百姓诉冤,王咏便起身告辞,离开了。
他在衙门门口碰见了那个百姓,是一位年轻的读书人,望向他的目光里带着几分莫名的畏惧。
王咏自他身边行过时,那读书人甚至还瑟缩了一下。
他又回了住处,换下官服,叫来下人,令他们买一套百姓常穿的衣裳来。
王咏理西厂起家,收集街头巷尾的市井言语,是他拿手好戏。
开源谢家是老世家了,莫说姓谢的族里人,连门生故旧都遍布各地。倒一个谢知州,可想而知会引来无数麻烦。
百姓们都是能忍的。
他们深知世家的厉害,又明白前来巡查的官员,不可能长久呆在琼州,而整座化池行省的官职,几乎都为世家所瓜分。
这便给王咏收集谢知州罪证添了无穷的麻烦――百姓们不愿告,也不敢告。
只要还能凑合着,苟延残喘的活,他们便能如此浑浑噩噩的继续活下去。
比起头上父母官是个欺软怕硬、遇到匪寇便慌忙逃窜,匪寇过了又来搜刮民脂民膏的废物,百姓们更怕的还是变动。
因为未知的变动总能带来更可怕的东西――这是昨日翻查陈年旧事时,王咏获悉的事情。
下人们呈上衣裳。王咏换了,一身布衣小帽,又租了驴,只带着一个军卒出了门。
市井里还带着繁华的影子。
不管是半年来凤形山的劫掠,还是昨日他们押着反贼回来,都没给百姓带来多大的触动。
他们对于和自己生活不甚相关的事情,总抱有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只在某些茶楼食肆中,才能听见零星的闲谈。
王咏买了壶茶,在角落中坐了。
茶楼里,有人道:“你们瞧见昨天那阵仗了么?凤形山上瞎作乱的,全给京里来的官儿抓了,听说那官还是个――呜!”
他嘴被同桌喝茶的给堵上了:“你怎么什么都敢胡说?一个不慎,获罪了怎么办!”
那人瞪着眼,语气中带着几分愠怒:“就是那官再跋扈,也不至于连自己身份都成了禁忌,不让人说!”
同桌之人叹气道:“还是谨慎些为好,你也知道京里那歌,说不定他还真这样――像谢刺史这般世家大族出身的,尚且容不得人闲说,更何况那种身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