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先生言重了。”严朝卿因此笑得十分宽容、亲切和敷衍,“都是些陈年旧事,你不必放在心上。说起来,我们异地相见,的确是缘分。当年的事我还历历在目。我记得那年的秋天特别热,过了八月十五还摇着扇子。倭寇围攻福州城的消息传来的时候,我和定国公正在院子里吃新上市的秋梨……”
他矢口不提今天的事。
陈曲水的心如被水浸过似的,慢慢沉了下去。
※※※※※
半个时辰之后,严朝卿送走了陈曲水。
他去了宋墨的内室。
宋墨正坐在临窗的大炕上,低头在看一张舆图,给陈曲水奉过茶的人此刻正低眉顺眼地站在宋墨的身后,安静得仿佛旁边多宝阁架子上的一尊木雕。
听到动静,宋墨抬起头来,淡淡地问道:“人走了?”
“走了!”严朝卿把两人之间说了些什么一一禀给宋墨听。
宋墨微微颔首,道:“不用管他们了。”然后问身后的人:“陆鸣,你去看看施安回来了没有?”
陆鸣应声而去。
严朝卿目露困惑。
宋墨笑道:“我准备今天晚上亥时动手。”
严朝卿目光一凝。
相貌憨厚的徐青走了进来。
“公子!”他朝宋墨抱拳行礼,“窦家巡行的护卫突然都被叫到了前院,整装待发,好像要离开的样子。”
“哦!”宋墨挑了挑眉,笑着瞥了严朝卿一眼,道:“没想到那位陈先生的动作这么快,审时度势,倒也是个人才。”说着,他想了想,下了炕,“走,我们去看看——他们到底准备怎么离开?”
能进出宅院的地方他都派了人把守。
两人齐齐应是,陪着宋墨出了厢房。
雨势丝毫不减,噼里啪啦地打在屋瓦、树叶、地面上,空气中弥漫着阵阵水气。
窦家的护卫披蓑戴笠,正簇拥着个同样披蓑戴笠,不过脚上比他们多一双木屐的少女匆匆地往外走,那位称号绝不把他们行踪告诉任何人的陈曲水则打了把桐油伞紧紧地跟着那少女的身边。丫鬟、婆子一个不见,显然是丢卒保车,准备全力护送这位窦家的四小姐离开田庄。
宋墨不由嗤笑一声,喊了声“窦四小姐”。
少女扭头望过来。
斗笠下,一张雪白的面孔,长眉入鬓,目光璀璨,柔美中透着几分英气。
他微微一愣。
严朝卿已做了个手势。
四面的屋顶上如鬼魅般各冒出了一个男子,他们都背着重重的箭袋,手上拿着只有军中才有的弓驽,牢牢地锁定了庭院中的人。
陈曲水头皮一阵发麻。
这种弓驽能把百丈之内的人射个对穿。
“小姐,”他提醒窦昭,“小心那些弓驽!”
段公义也嗡声嗡气地道:“小姐,您快躲到我的背后来!”
窦昭点头,却朝着宋墨站的东厢房走了几步,朗声问宋墨:“梅公子,您欲意何为?”
窦家的护卫哗啦啦移动着脚步,重新把窦昭围在了中间。
宋墨见窦家的护卫进退有序,不由露出几分赞赏的目光。
“窦小姐,风大雨急,”他笑道,“我只想请窦小姐回房去。”声音温和,说出来的话却让人寒彻入骨。
窦昭仿佛气极,大声道:“梅公子,我好心好意让你们投宿,你却恩将仇报,要置我于死地,岂是君子所为?”
宋墨不由冷笑。
这位窦四小姐看上去挺聪明的,没想到竟然会说出如此愚蠢的话来,他想干什么,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真是可惜了那样一副好相貌。
“窦四小姐此言差矣!”他突然间意兴阑珊,道,“我不过是想请窦四小姐回屋,何来生死之说?还请窦四小姐不要误会才好。”说着,做了个手势,空中立时响起刺耳的裂帛之声,几支羽箭“锵锵锵”地钉在了离大门最近的几个护院的脚下,惊得几个护院连连后退,挤向身后的人也跟着朝后退,簇拥着窦昭的队形被打散,场面显得有些混乱,要不是有段公义护着,窦昭差点被撞得跌倒。
“梅公子,你太过份了!”窦昭气得面颊通红,大声道,“你怎么能乱杀无辜?”声音中已带几分哽咽。
宋墨懒得再多看一眼,他冷冷地道:“窦四小姐既然有一副菩萨心肠,又何必伤及无辜?白白让那些护卫送了性命?还请窦四小姐回屋!”
“你……”窦昭气得直跳脚。
宋墨却不为所动。
僵峙间,院子里突然想起一阵婴儿的啼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