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种崇拜,也成为了在父亲放弃他的生命之后,他永远无法释怀的噩梦。
小时候的夏弈不喜欢妹妹,却喜欢有妹妹在的场合。
每每那个时候,父亲就会变得更为慈祥可亲,他们的家也就显得更为温馨和美。父亲会把妹妹抱到膝盖上,给她讲他南征北战的故事,在他和暖的声音里,眉毛和胡子都在阳光里轻轻跳动。小小的夏弈那时总是低着头,默默坐在他的身边不远处看着,看妹妹兴致勃勃地扯父亲的头发,听父亲呵呵轻笑,看父亲不再严肃的面孔上,闪动着的父爱光芒……
他总是看得入神,甚至看得有些贪婪。
便是如今仅存的幼时记忆里,他最真切的渴望也是……希望父亲也这样对他笑。
每当这种时候,母亲的脸上,总会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
小时候的甲一,永不明白母亲的表情是为了什么。
在“魏国公案”案发之前,母亲的身体其实就已经不好了。那些日子,父亲很是焦灼,与他一样,整日整夜地陪在母亲的病c黄前,端药倒水,伺候得无微不至。反倒是妹妹,仍然在傻傻的为了赵绵泽而忧伤,关注母亲更少。她似乎没有发现,他们以美艳冠绝京师的母亲,脸色蜡黄而憔悴,头发干焦也凌乱,便是额上和眼角都有了细细的皱纹。
父亲是爱母亲的,甲一看得出来。他很爱,很爱。
母亲……似乎也是爱父亲的。但凡是父亲的事,不分巨细,母亲都当重要的大事来办,贯穿她一生的琐碎事务,几乎都是在围着父亲打转。而且,母亲对父亲的包容与体谅,更不是寻常人家的主母可以相提并论的。甲一记得很清楚,在他七岁那年,父亲有一次出门小半月才回来,他告诉母亲说,他在外面养了一个外室妇人。
身为儿子的他,得知此事,心里紧张了起来。
宠妻灭妾的事儿,他常有耳闻。
他怕父亲宠上了外室,慢待了母亲。
那么……他这个原就不受宠的儿子,能得的爱就更少更少。
可他没有想到,母亲并无半分不快。不仅大度的建议父亲把他的外室妇人接回府来安置,还喜逐颜开地在后院腾了一处最为宽敞明亮的院子,差了下人洒扫,添上崭新的家什,像是要为父亲迎娶新媳妇儿那般热情。
然而,就是这样大度的母亲……却让父亲出离的愤怒了。
他再次拂袖而去,这一回整整两个月,没有回来。
再回府时,他身边并没有外室妇人,他还是那般日复一日的疼爱着母亲,母亲并不问他什么,微笑的接纳了他,两个人和好如初,像是从来没有过介蒂一般。他的妹妹夏楚,也是在这之后才怀上的。
母亲过世的那一日,正是魏国公府被抄家那日。
那个时候,正是雷雨季节。早上他睁开眼睛时,母亲已经不行了。
她时而昏迷时而苏醒,意识似乎混沌了。
她认不出他,也认不出父亲和妹妹,嘴里反复念叨的一个词儿,是“乌衣巷”。
甲一知道,母亲和父亲是在那里认识的。
当时他觉得母亲是在念叨与父亲的初识,那是父母相爱的铁证。
可父亲却拍着母亲的手,面色阴沉的叹息,“这是病糊涂了么?啥时候的老皇历了,还念叨做甚?”
他一直不理解这句话,直到若干年后,当他做了锦衣卫指挥使,查询了一些档案资料,方才知道,母亲不仅在乌衣巷认识了父亲,也是在那里识得的太子赵柘。这时回想起来,他不由生出疑惑,母亲在弥留之际念着“乌衣巷”时,想念的人到底是赵柘,还是父亲?
但这个问题,他已经无法求证。
那一天,当他听见第十四声惊雷响起时,母亲闭上了眼睛,与世长辞。
魏国公府紧跟着也遭了大劫。
妹妹却只知道哭,她是什么都不懂的,她甚至还期望着赵绵泽会帮助他们,跑去跪在东宫外面的青石板上整整一天一夜,额头都磕破了,也不知悔改。这个比他小了近八岁的妹妹,一直这么傻。
想到妹妹的年纪,他又想起了那个时候的一件事。
那会儿,他还曾经问过母亲:为什么在他之后,她会时隔那么多年才又生养了妹妹?小时候的他,自恃聪慧,时常想别人不能想。他记得,母亲笑着回答他说,“那是因为父亲太爱你,怕有了妹妹会分去对你的爱。”
妹妹的存在,确实分去了他的爱……本就不多的爱。
可惜妹妹得了父亲那么多的疼爱,却不成器。在他看来,她蠢、笨、傻、粗心大意……从来不懂得看人脸色。但妹妹也善,她看不出来他根本不喜欢她,有了吃的、有了玩的都会想着他这个哥哥。当然,她有什么需要,也会毫不犹豫地向他撒娇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