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子,一会我跟你入宫去。”
傻子在楚茨院里玩了一下午,吃了一肚子的汤汤水水,赶在皇城的宫门关闭之前从东华门入了宫。因他身份特殊,神智也有问题,不管他走在哪里,都有着与旁人不一样的待遇。比如,东华门的守城禁卫军没有让他出示腰牌,更没有查验他身边的人。所以,谁也没有发现,在回宫的时候,他的车驾边上,穿了小太监服饰的“喜子”脸瘦了一些,个头小了一些。
那乔装成喜子的小太监正是夏初七。
虽是偷偷入宫,她却并不胆怯。
为什么要乔装打扮?那是她给赵绵泽的面子。
她没有迟疑,入了东华门,却没有去东宫,而是由傻子陪同着,径直去了那晚遭受火焚的延春宫旧址。
荒无人烟的延春宫废墟上,焦黑一片,没有烧化的梁木横七竖八的撑在夯土方砖上,在夜色里观去,尤为凄凉。那一晚上的浓烟早已熄灭,那一晚上的杀戮似乎也不曾存在,但立在这黄昏时分幽冷的风口上,夏初七觉得鼻端似乎隐隐有一抹淡淡的血腥味儿。
未散。血腥未散。
“娘来了——”这句话她不知是对谁说的,一直望着空旷的天际。
她不喜祭奠,但不得不来。
今日是九月二十七,是小十九的百日。
可她这个做娘的,除了生她那时,曾在紧张万分的气氛中瞥过一眼她小小的眉目,竟是没有好好看过她。如今甚至连她的模样儿也勾勒不出来。但即便无法想象,当她在定安侯府里看到赵如娜收养的那个与小十九同样大小的女婴时,只一眼心里就很清楚——那不是她的小十九。
母女血缘,天性如此。
静静地在废墟前立了好久,她一动不动。
呼呼的风中,只有傻子在搓手。
“糙儿,糙儿,你看什么呢?”
她没有回答,眼睛不动,身体不动,像一尊木雕,始终盯着废墟的方向。
“糙儿,你怎的了?那里有什么好看的吗?”傻子快被她愁死了,手足无措的在她面前晃来晃去,她终是反应过来。
“没什么,我在想事情。”
她说这话时,朝他露出一抹浅笑。
这笑容牵起她唇上的梨涡,不似强装,不似安抚,没有失望,没有痛心,简单得就像他在清凌河边找到她时那一笑,反倒把傻子惊得瞳孔一缩,愣住了。
“糙儿,你莫不是中邪了吧?”
夏初七扫他一眼,没有回答。只自顾自往前几步,蹲在一块倒下的烧焦横木前,从包袱里翻出今儿特地带入宫的香蜡纸钱。
“糙儿,宫中不许烧东西……若不然,要挨板子的。”这些规矩有人教过他,看她如此,傻子吓白了脸。
夏初七仿若没有听见,把两只蜡烛和三只高香点燃了cha在那烧焦的横木之前,又开始一张又一张地撕下冥纸,点燃,让它们在火化里化成一只只的黑色蝴蝶,飞往天空。
她重复着这些东西,一丝不苟。
可是,她的脸上却看不出半分悲戚。
傻子终是放弃了劝服,走过去蹲在她的身边儿,歪着一颗脑袋看她。
“糙儿,你这是在做甚?”
夏初七低着头,没有理会。
傻子的头歪得更厉害了,可任凭他怎么询问,她都似未觉,他撇了撇嘴巴,委屈地扯了扯她的衣袖。
“糙儿!”
夏初七一惊,转过头来,狐疑地看着他。傻子挠了挠头,又重复了一遍,她才抿了抿嘴,看着他道,“烧纸钱给一个人。”
傻子脑袋一垂,“人拿纸钱有何用?”
夏初七笑了笑:“她可以在阴间里,买吃的,用的,玩的,买大马,买房子,买汽车,买别墅,买她需要的一切。要是愿意,也可以买一个漂亮的男人。”
“糙儿……”傻子一脸愁苦地嘟囔,“我发誓,你说每一个字都有认真听。可是为何好多字我都不明白?”
“不明白多好,不明白就是福分。”夏初七望一眼废墟,扭开头去,不再理会傻子,只专注的烧纸线。傻子又说了些什么,她不知道,只觉得耳边上就像添了一只蜜蜂,一直在“嗡嗡”不停。
这时的天,黑得极早。
不一会儿,夜幕便压了下来。
空寂的废墟上没有人,他两个的影子在纸钱烧出的诡异火光里,被拉得长长的。夏初七带的纸钱有些多,不一会儿,就烧成了一堆小小的“黑冢”,一阵风吹来,吹得院中残树的枝条“哗啦啦”作响,吹得“黑冢”上的纸钱随风翻飞,如同在合奏一曲悲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