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似是看懂了,又似是没有看懂。
每每在他闲下来的光阴里,宝音总会无聊的问起许多她小时候的事情,那一些她没有了清晰记忆,却曾经存在于她与东方青玄生命中的事情。
“阿木古郎,你是在哪里把宝音捡回家的?”
她带着笑,用了一个俏皮的“捡”字,一边问,一边懒懒地吃着零嘴,那稚气懵懂的小表情,成功地勾起了东方青玄的记忆——
那一夜的如花酒肆,紧张寒冷的地窖,那一夜几十条无声无息消失的生命,那淌了一地的鲜血,那一座被火烧成焦黑废墟的延春宫,那个手起刀落被劈成了两半的小婴儿……倾刻间,似乎一个个都幻化成了狰狞的影子,钻入了他的脑海……
“阿木古郎?”宝音脆着嗓子在催促。
东方青玄斜眸看她,轻声回答:“菁华公主家的如花酒肆里……”
宝音恍悟般点点头,饶有兴趣地又问:“宝音出生时可漂亮么?是不是一出生就口含珠玉,面有霞光,令天地为之变色?”
东方青玄眼皮微微一跳。
这小丫头,自我称赞的本事不亚于她娘。
他强压笑意,做出一个严肃的叹息表情,轻抬衣袖,喝了一口茶,“你娘怀着你时,在魏国公府终日惶惶,不得见天光,情志不畅,偏又难产,九死一生才将她产下……故而,你出生时……”
宝音已是迫切,“怎样?”
东方青玄挑高眉头,“很瘦,很小,很丑,像奄奄一息的小猫崽子……”
宝音咀嚼的嘴巴停住,像被噎了。
“那宝音怎么长成大美人儿的?”
东方青玄轻笑,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宝音眼睫毛忽忽一眨,撇着嘴巴哼哼道:“好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了。反正这个世上,除了你,也没有人知道宝音小时候长什么样子了。”
她原是无心一说,可这个事实却让东方青玄心头微怔,想起宝音那日指着他的鼻子说……你欠了我的,欠了我的……
说到底,他确实欠了这孩子。
出生没有父亲,也没有母亲,只能跟他这个阴阳怪气的人……也得不到丝毫的爱。
“阿木古郎……”
他在发怔,宝音软软的嗓音又响起。
“嗯?”他偏头,眸中又添柔软。
宝音看着他,眼珠子骨碌碌转,“那宝音是何时学会走路的?何时开始长牙的?宝音第一次唤人,是先唤的阿娘,还是先唤的阿爹?”
东方青玄思绪微顿。
记忆里,那个稚嫩的,小小的孩儿,七个月长了第一颗rǔ牙,一岁零三个月才学会走路。在学会走路之前,她只会满地乱爬,流着口水,她爬的速度很快。他在东,她便爬到东,他在西,她便爬到西,他在书房做正事,她便“嗖嗖”从门口爬进来,像只小猫儿似的,抱着他的腿玩耍,一不小心睡过去……
不过,她爬的时间很长,开始走路,却走得很稳。
至于,她第一次出声唤人……
不是阿爹,也不是阿娘,而是“阿木古郎”。
东方青玄揉着额头,突地一笑,自言自语道,“难怪你阿爹恨我……”
他剥夺了太多赵樽身为父亲的权力。但他,不后悔。不论宝音认不认他这个爹,在他的生命中,终是因了宝音的出现,有了那么两年短暂却又美好的人生,让他曾像一个父亲那般,过了两年多正常人的生活。
“……你快说话啊,阿木古郎。”
宝音的嗓子拖得长长,软软的,像个娇气的姑娘在撒娇。东方青玄念及往事,低头看她时,面色更为柔和轻暖,“宝音,你问这么清楚做甚?”
“嘻嘻”一笑,小丫头小手拖着腮。
“因为我长大了,要做一名作家。”
“作家?”这个新名词,东方青玄没听过。
宝音向他解释完,又满是憧憬地笑:“我阿娘说,一个好的作家可招人稀罕呢……宝音长大了,要写出很多很多流传百世的名著……嗯,首先就要写一部《宝音传》。咦,对了,阿木古郎,你为什么要给我取名叫宝音?”
“宝音便是宝音,便是福气。”
“那为什么不是金银财宝,而是宝音?”
“……”
东方青玄头痛,宝音却把一个又一个幼稚的问题抛过来,五花八门,刁钻古怪,问完一个,再来一个,今天问完了,明儿个想起,又继续问。有一些问题,反反复复,不厌其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