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弢点头,目送他背影入了大门,立刻转身,匆匆离去。
……
执事引着李穆,穿过燃满庭燎的前堂,到了一座宽敞的大厅之外。
里面已坐满了人。侯定居中,左右两列,皆为仇池臣属和侯氏贵族。
仇池人受汉化很深,不但兴学认字,早也一改从前席地抓食的习惯,人人面前设一筵案,摆着猪头羊腿,欢声笑语,不绝于耳。忽见厅外来了一汉人男子,长身而立,英姿挺拔,磊拓不俗,全都望了过来,默默打量,喧笑声渐渐停止。
侯离坐在席间,正不住地朝着厅外张望,终于见到李穆被执事引来,双目一亮,面露喜色,立刻起身,跨步而出,将他迎入,引到侯定座前,笑道:“父王,他便是义成刺史李穆。李刺史乃当世之英杰!今日特意来此,为父王贺寿。”
大厅里鸦雀无声。
李穆看向侯定,见他长脸狭目,一双眼睛,微微眯着,正在打量自己,见了一礼,叫人抬上贺礼,笑道:“李某奉朝廷之命来此牧民,恰与老英雄为邻。闻老英雄之名,原本早想来拜访,奈何诸事羁绊,迟迟不得成行。所幸老英雄非但不怪,今日逢天命大寿,反邀我前来做客,李穆不胜荣幸。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请老英雄笑纳。”
箱盖打开,一箱织锦丝帛,一箱金器器具,皆贵重之物。
侯定哈哈笑道:“诚如我儿所言,李刺史乃不世出之英杰,又所谓后辈可畏。老夫不过一山野老朽,仗着祖上之功,占了这一块地方。老夫今日过寿,承蒙李刺史瞧的起,肯来,就是赏脸了,何必如此抬举。”
说着,叫侯离引客入座。
侯离笑容满面,引李穆坐到了预先留在自己近旁的一张空席之上。
李穆才入座,先便向侯定和众人敬酒,自饮了三杯,豪气满怀,令人侧目。
侯定谈笑风生,和李穆讲着仇池的风土人情,看起来心情极好。
宴饮气氛,渐渐随之热烈之时,忽然,对面传来一个声音:“李刺史,我听闻,你来义成之后,招兵募民。开荒也就罢了,你广募居民,你我两地为邻属,岂非是在分我仇池之民,夺我仇池之利?”
李穆抬眼望去,见说话的是个结辫的中年男子,一双三角眼,面颊一道疤痕,便知他是仇池大族甘氏首领甘祈,亦是侯离之弟侯坚的妻家。
甘祈突然发难,原本热烈的气氛,顿时凝固。
大厅里又安静了下来,人人都盯着李穆,神色各异。
侯定不动声色,慢慢地端起酒杯,饮了一口。
李穆气定神闲,不过一笑,看了对面一眼:“你应是甘氏族首甘祈吧?我听闻侯老英雄这些年来,兴办学堂,教化民众,对治下羯、汉,皆一视同仁,仁义广传。仇池民众安居乐业,又怎会舍现有之家园而就我李穆?我李穆所募的,皆为无处可去之流民。既是流民,又何来夺你仇池利益之说?族首此话,恕我直言,实不知从何而来。”
他话音落下,众人面面相觑,无一人能应对,更无论反驳了。
甘祈脸色很是难看,冷笑道:“说得再好听,也掩不住你狼子野心。我听闻你竟意欲和西金为敌。我也是奇了,凭你区区这两千人,就算日后叫你再拉些人马,你又如何和西金为敌?简直是以卵击石,自不量力!”
侯离面露怒色:“甘祈,你以为人人都对着鲜卑人卑躬屈膝,恨不能自降为奴?李刺史当日曾以六千人马,击败袁节十万人,巴郡之战,天下谁人不知!怎就不能和西京人一决高下?”
甘祈哼了一声,望了眼一言不发的侯定,从座上站了起来,高声道:“天王,非我对天王不满,乃李穆此人,实为祸患!西京皇帝有意与我仇池结好,诚意可鉴,既如此,我仇池为何还要和这汉人多费口舌?不如趁了今日,将他拿下,送入西金,则往后,我仇池不但去一邻患,亦得以能和西金结盟,从此再无兵凶,太平无事,岂非上上之策?”
侯离怒道:“甘祈!李穆乃我父王邀来之贵客,你敢无礼?你为将我逼退,暗中和鲜卑人勾结,你以为我不知道?鲜卑人名为结盟,实是威逼。此次那使者来我仇池,趾高气扬,对我仇池无半分敬重,何来你口中的诚意?谷会隆更是豺狼虎豹,当年挑唆叛乱,我母之耻,犹未雪清,你今日竟还唆使我父王投敌,你居心何在?”
他转向侯定,噗通一声下跪,道:“父王,你怎能甘心咽下当年耻辱,听凭鲜卑人驱策?”
大厅里的气氛,陡然变得剑拔弩张,紧张无比。
侯定脸色阴沉,闪烁不定的两道目光,投向了一语不发的李穆,道:“李刺史,我的儿子和臣下,因你之故,于我寿堂之上,公然如此争执,你有何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