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忠看在眼里,大吃一惊,没想到董承昴身陷如此包围,竟还悍勇如斯。此战关系自己前程,万一若叫人从自己手里逃走,回去之后,必定没法交代,见董承昴的身影立于金龙船船头,沉着指挥,威风凛凛,心知若不除去他,不定还会生出什么麻烦,此刻也顾不得别的了,唤来一排神箭手,命瞄准龙王,先将他射倒。
弓箭手列队,数十铁弓拉满箭弩,瞄准前方那个人影,只待一声令下,弓箭齐发。
便在此时,一个瞭兵匆匆跑来禀报,说身后追上了一艘战舰。
李忠惊讶,急忙来到船尾,果然看见一船鼓满风帆,桨手齐发,正朝着这个方向全速而来,很快便认了出来,确是此次未曾出港的一条朝廷战舰,起先以为是援兵,又觉不像,更不知何人所领,看到战舰船头立了一人,凝目眺望,待稍近些,便认了出来,那人赫然竟是裴右安。忙命手下撤防,先围住金龙船,暂时停火,自己冲着来船高声喊道:“裴大人!你怎也来此了?莫非万岁又有旨意?”
舰很快到了近前,两船靠近接驳,裴右安只身登上主舰,衣袍被海风吹的猎猎作响,快步而来。
李忠和闻声而来的按察使张简急忙向他见礼。
裴右安来到船头,望了眼前方那条金龙船,转过头:“都督,本官并无万岁旨意,今日来此,不过是想向都督要个人情。”
李忠不解道:“裴大人此言何意?要何人情?”
“本官想请都督放了金龙船。”他的语气平静。
李忠吃了一惊,一旁张简也是目瞪口呆,反应了过来:“裴大人,你若有万岁圣旨,下官自然无话,立刻放船。但若没有圣旨,这实在叫下官为难,须知船上乃是朝廷钦犯,就这么放走的话,下官担当不起这个罪责。”
裴右安道:“我知此事叫二位大人为难了。回去之后,我自会面圣请罪,一切罪责,由我裴右安来担,绝不连累二位大人。”
李忠面露为难之色,张简的脸色却渐渐难看,语气也变得生硬:“裴大人,下官知万岁对你向来器重,但下官只知奉命行事。下官奉的命,是万岁的命。此事干系重大,请裴大人勿插手此事!”
裴右安负手而立,岿然不动。
张简朝两旁自己的亲信使了个眼色,几个带刀亲随便悄悄靠近,只还没来得及拔刀,“锵”的一声,一人腰间一轻,刀已不见,抬头,见刀到了裴右安的手上,刀锋闪过,那张简还没反应过来,便觉脖颈一凉,刀竟已架到了自己的脖颈之上。
“张大人,你执行上命,裴某原本不该为难于你,但今日却不得已为之,怕是要得罪定了。”
张简直着脖子道:“裴右安,我乃朝廷堂堂三品大员,你敢动我?”
裴右安一笑:“张大人,天禧朝时,你在福宁一个县下,做了个小小的推官,后钻营而上,至顺安朝,你做到了四品的福安知府,身为一地父母官,本当戢奸暴,平狱讼,你却心狠手辣,为了官迹,在地方的那些年,你的手里,不知道判下了多少冤假错案,说你一声酷吏,应当不为过……”
他面上笑容蓦然消失,目光转为阴沉,手腕一紧,张简脖颈立刻被割出一道口子,血珠子飞溅而下:“我既敢来此要你们放船,再多杀一个区区三品官员,又有何不敢?”
张简脸色大变,忍住脖颈疼痛,再不敢动。
裴右安看向李忠,淡淡地道:“李大人,放船吧。”
李忠回过了神儿,咬牙,终于下令解围,那十来条战舰得令,缓缓向两边退开。
裴右安转向对面,高声道:“董将军,不必为我担心,我自有退路!你带着你的人,走的越远越好,今生今世,再不要回来!”
声音伴着呼啸海风,传送而出。
金龙船上,董承昴热泪涌流,领了身后之人奔到船头,朝着裴右安跪地叩首,喊了一声“长公子”,随即起身,喝令启船朝前。
伤痕累累的大船,朝着前方而去,终于渐渐消失在了大海的尽头。
裴右安继续制住张简,以刀尖挑了条马扎过来,坐了下去,理了理自己被海风吹的翻卷而上的一段衣袍,抬起脸,看向一旁望的目瞪口呆的李忠,笑了一笑:“回吧,李大人。”
……
数日后,舰队归港,水师登陆,李忠小心翼翼,一路相随,预备一道返京复命。
那是一个黄昏,残阳如血。一行人经过泉州城的镇南门外,李忠迟疑了下,命队伍暂停,自己下马,来到裴右安的面前,低声道:“裴大人,下官信你为人。你若需进城和夫人叙话,尽管去,下官在此处等你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