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右安从位上起身,转向笑容满面的周进,道:“太子言重了,何来高见,只有一言而已。剿与平,民与贼,都不过一字之差,于万民却关乎生死大计。民被扰,必困,民困,则乱生。盼周大人日后行事之时,斟酌一二。”
萧胤棠目光闪动,笑而不语,周进显然更是不以为意,口中只道:“多谢裴大人之言,周某对万岁披肝沥胆,蒙万岁信用,自当全力而为。三个月后,在堂诸君,等我捷报便是!”
大臣们纷纷附和。
裴右安不语,瞥了眼大殿角落放置的滴漏,和近旁同僚告辞,转身离去,出宫,打马径直回了裴府,至门口,将马鞭丢给迎来的仆从,往里而去,越近,步伐却越慢,待跨入院门,行至走廊阶下,一众仆妇丫头相迎,唤他大爷,他迟疑了下,停了脚步,道:“大奶奶呢——”
“夫君你回了?”
嘉芙方才人一直在屋里,却竖着耳朵只听外头动静,隐约仿佛听到他回来的声音,急忙抛下书,飞快出来相迎。
她显是出浴不久,轻绾婭鬟,玉簪斜插,罗襦碧裙,娇姹动人,便这般站在阶上望他,面带甜蜜笑容,一双眸子,在廊前灯光的映照之下,闪着晶灿光芒。
“香脸半开娇旖旎,玉人浴出新妆洗。”
裴右安的脑海里,忽冒出了这样一句。
第49章
“大表哥——”
嘉芙唤完了夫君,见他立于阶下,望着自己不应,微感不安,又轻轻唤了声大表哥。
仲夏夜晚的风从栏槛处吹拂而过,掠动了她的裙裾,她抬腕,轻轻捋过被风吹落给沾到面庞上的一绺发丝儿,腕上一只镯子银光浮动,跃入他的眼眸。
裴右安便点了点头,唔一声,跨上槛阶,入内。
嘉芙忙跟进去。
这个白天过的仿佛特别漫长,此刻终于看到他回来了,嘉芙心中除了欢喜,想起昨夜黑灯瞎火中他对自己做的那事,也是有些娇羞,站在一旁,听他一言不发,偷偷瞄他一眼,见他摘帽脱衣,神色一本正经,眼睛始终不看自己,咬了咬唇,便走了过去,接了他的衣裳。
已入夏,官服虽改成了府绸料子,但里外三层,罩的严严实实,脱去一丝不苟的外衣后,便见里层略沾薄汗,贴于他的后背。屋里静悄悄的,两人皆默,等着仆妇送水而入,裴右安仿佛有点不自在,略略扭过脸,看见了方才被她丢下的那本书,终于打破沉寂:“你还在看这个?”
嘉芙点头,轻声道:“方才等你,便拿它打发时间。只是有些艰涩,囫囵吞枣,也不知看懂没。”
裴右安道:“若有不懂,可来问我。”
嘉芙道:“好。”
说完,两人再次沉默了下去。
婆子们送水而入,裴右安仿佛松了口气,目光从她露于领外的一段脖颈冰肌上掠过,轻咳一声:“有些热,我先去沐浴了。”
嘉芙道:“干净衣裳已替你放在里头了。若有事,唤我便可。”
他点头,转身入了浴房,自然没有叫过她,出来已换上轻白中衣,自己又往外套了件家常穿的纱袍,一边穿,一边道:“我先去书房了,你若困,自己先睡吧。”
嘉芙哦了一声,目送他朝外走去,见他到了那扇隔断里外的落地云屏之侧,背影迟疑了下,又停住,转头道:“你若还不困,可随我一道去书房看书也好。”
嘉芙面露欢喜之色,忙不迭地点头,立刻拿了那本论衡,小跑着飞快到了他身旁,道:“我就静静看书,保证不打扰大表哥你。”
裴右安微微一笑。
两人到了书房。他一坐下,就打开部衙带回的牍书公文,埋头做事,时而翻页,时而提笔。
案牍很大,嘉芙自己搬了张便椅,坐到他斜对面的桌角之旁,将书摊开,陪他做事。
银灯耀耀,书房里静悄悄的,只有铜壶滴漏发出的轻微的有韵律的滴答滴水之声。
嘉芙起先认真看自己的书,才翻过一页,渐渐便走起神儿,视线忍不住,总飘往坐斜对面的那男子的身上。
他真是一个好看的男子。
嘉芙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从前读过的乐府诗集里描述过的那位水神白石郎。他靠江而居,出行之时,前有江伯为他引道,后有江河群鱼紧随不舍,他英俊无比,风采翩翩,“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小时每每读到这里,掩卷之后,忍不住总会想象水神凌波迎风,衣袂飘飘的风采。该是如何一位少年,才能当得起如此描述。此刻忽然觉得,面前这个眉目沉静的男子,恰便是那位世无其二的江神白石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