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见到长孙跪于膝下,这个老妪,无疑是欣喜而激动的,但很快,情绪便稳住了,视线掠过他身上那套尚未脱下的载满荣华的赐服。
裴右安仰面道:“孙儿央求祖母之事,中间诸多牵扯,孙儿也知,必会令祖母为难。纵然如此,祖母却还为孙儿达成了心愿。孙儿愧疚之余,万分感激!”
这一年多来,裴右安人虽距离泉州万里之遥,但却始终守着从前对嘉芙所许的诺言,甄家暗留有他的人。福建巡抚带着圣旨来到甄家,随后携嘉芙入京,一行人还在路上之时,消息便递到了裴老夫人的面前。
那是裴右安给自己祖母预留下的一封信。信中说,他欲娶甄家女儿为妻,只是身不由己,飘零在外,倘若祖母见到了这封信,那便是他不能护她周全之际,恳请祖母务必出手相助。
老夫人注视着裴右安,起先没有开口,良久,慢慢地道:“右安,这事,你确实是叫祖母为难了。甄家和你二弟曾有议亲过往,如今换你来娶,虽有些不便,但也不算什么过不去的大事儿。真正不好过的,是她牵涉到了太子。你要和太子夺人,此事非同小可。祖母起先不想应承你的……”
她的声音渐低,出神了片刻,目光萧索,仿佛陷入了什么往事的回忆。
“祖母活到了今日,见过的事,也不算少了。福不是福,祸想来未必便是祸。你幼起知事,并非不知轻重之人,从小到大,更是见你第一次求祖母为你做事,还是你的婚姻之事,既向祖母开了这口,祖母又怎忍得下心,不去成全你?”
她喟叹了一声,几分无奈,几分释然。
裴右安眼底蕴了微微泪光,叩头道:“孙儿任性了,幸而祖母厚爱,方得成全。”
裴老夫人唇边露出笑容,伸手停在了孙儿凑过来的那只脑袋上,爱怜地抚摩了片刻,命他起身。
裴右安起来,扶她往内室去,到了c黄边坐下,像从前那样,蹲下身去,为她除鞋。
裴老夫人望着,忽似不经意地道:“右安,我记得祖母上次过寿之时,你和表妹还颇为生疏,何以如今便非她不娶了?”
裴右安手微微一顿,随即除下鞋,轻轻放在地上,扶着老夫人躺了下去,道:“祖母,你有所不知,那时起我便对表妹一见倾心,只是当时诸多不便,如何能叫祖母得知?”
老夫人注视着他,一时倒辨不出由衷抑或搪塞,摇了摇头:“罢了,你什么都好,就是从小到大,事情都闷在心里……”
她说了半句,打住了,望着孙儿,目光愈发慈和。
“阿芙那孩子,祖母本就喜欢的。这回皇上起先立她为太子侧妃,她也不愿。你娶了她回来,往后便和她好生过日子吧,祖母对你,是放心的。”
裴右安微笑应好,替老夫人盖好被,方轻轻出去。
……
新帝登基,封赏随于武定的诸多旧日臣将。
裴右安以功,官居尚书台右丞,加封超品秩上柱国荣勋,兼东阁大学士,朝夕左右奉侍帝于左右,本就一身昼锦之荣,令人眼热不已,如今不但得上赐婚,还特恩许与太子同日大婚,这样的荣恩,本朝立朝以来,实在前所未有,在皇帝眼中,他的地位,不言而喻。只是对于将他婚期安排成和太子同日大婚一事,礼部以为不妥,特意上言,裴荃也代侄儿上表谢恩,但请求另行改期,以避僭越之嫌。
皇帝说,朕与卫国公幼年时情同手足,少年时同袍而战,卫国公为大魏捐躯沙场,英年早逝,此为朕心中难解之痛憾;武定战中,军岌岌可危,朕也身陷险境,裴右安领军奇袭而至,救难于千钧一发,今日特赐与太子同日大婚,没有别的原因,一是为了全故人之情,二是为彰汗马功劳,三是期盼太子与裴右安能延续朕与卫国公的孔怀之情。见诏奉行便是。
群臣这才知道皇帝用心良苦,恍然之余,无不感动,纷纷上表奏贺。
这日,卫国公府的前堂,裴老夫人带着辛夫人和孟二夫人,跪迎验封司官员送至的封赏上谕。裴老夫人除原本的头衔,因长孙之功,加封懿德康颐太老夫人诰命,赐翟衣翟冠,辛夫人受封一品太夫人,孟二夫人也被封为四品恭人。此前,在六科已经熬了多年的裴荃,在吏部铨选考察百官之时,优先得了“勤勉肃敏,历年兢兢业业,鲜有怠误”的上上之评,很快被提为工部营缮郎中,不但就此步入四品之列,而且,这是个人人羡慕的肥缺。
裴家满门荣耀,如烈火烹油,如鲜花着锦,一夕之间,不但恢复了从前天禧朝的荣煌富贵,而且更胜往昔。时人无不感慨,家族兴衰,果系于子孙出息。裴家便是个例子,京中谁人不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