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阙辞(144)
眼前的视线逐渐模糊起来,皇上垂眼,看到那gān瘦的人儿一直嘴唇开开合合地在说着什么,忙弯下身子,道:“湘琴,朕在这里,你有什么话想对朕说?”
“……您可算来了,您怎么不早来?”那声音已是气若游丝,“湘琴想见您一面,可已经看不到了……听听声音也行,湘琴只怕连这也等不了,还好,还好……”她说着,gān笑了两声,就再没了声音。
皇上僵怔在那里,不知过了多久,他的手轻柔地抚过她已塌下去的眼眶和凹陷的脸颊。一个女子从娇柔若chūn花若枯叶一般飘零的十余年,浓缩成他终生难忘的两个瞬间,太过鲜明又无比残忍。
母亲说的没错,她不过是父母之命嫁给了自己,他却认定了她是用来挟制自己的工具,虚与委蛇地给了她荣耀和宠爱,然后又生生全盘抽走,甚至不到她灯枯油尽的最后一刻都没有看到她的真心。可她又做错了什么呢?
莫廷轩得了皇后一行出宫的消息,留了卫姜在府中递信,只身来到灵境山,潜入了环安行宫。他上次来就注意到了,太后居住的宫中中厅有根宽大的房梁,他躺在房梁上静静等着。其间不时有丫鬟婆子紧紧出出打扫准备,却没有人主动往太后chuáng前凑一下。
太后咳得厉害了喊着要张嬷嬷拿水,一个婆子许久才端了进来,道:“跟您说了多少次了,张婆子下不了chuáng了,皇后就快到了,所有人都忙上忙下转不开,您这有什么要求,得喊大声点。”听那说话竟像是个粗使的婆子。太后也不管她,端了水就大灌了几口,婆子又把碗端了出去。看来张嬷嬷已经不行了,莫廷轩支起身子来,透过屏风和chuáng沿的缝隙隐隐能看到太后愈发青白的脸色,心中五味杂陈。
本该是最为安静的午后,园子却熙攘起来,想必是皇后到了。莫廷轩是那次入宫见过太妃之后才有生出了疑心,可他已经没有足够的能力在宫里建立消息网了,此番皇后出宫见太后,他隐隐觉得这个机会不能错过。
皇后梳洗更衣后来到了太后的寝宫,宫人在前推门撩帘,她迈着端雅的步子,面色凝重。走在太后chuáng前五步远的地方站定,她朝着chuáng上的人望了望,行大礼道:“参见母后。”躺在chuáng上的太后并没有反应,皇后也不着急,就那样端端正正地跪着,身姿笔挺,一动不动。
太后许久才幽幽地道着:“你还是这么沉得住气。”她说话间艰难地撑起身子,努力往后靠到chuáng上道,“你怎么有空来这偏僻的地方‘看望’哀家?”
“臣妾是奉了皇上的旨意,前来告诉母后一声。”皇后道。太后知道一定不会是好消息,目光不由一颤,直直地盯向了皇后。“刘贵妃昨日薨逝了。皇上惦记着母后的身体,特意嘱咐了母后可不必回宫,如有什么要求臣妾在这边安排,太妃也吩咐了让臣妾多陪母后几日。”
“湘琴……没了?”太后听到第一句身子顿时就垮了半分下去,那已苍老不堪的脸顿时又憔悴了几分。
皇后见状,道:“母后向来消息灵通,臣妾以为母后必定早已听说了,如今看来,臣妾倒是第一个把这坏消息带给母后的人。”
“没了?……没了。”太后似乎没有听到皇后言语间的讽刺,她再没有初见皇后时qiáng撑出的气场,只余凄凉和悲戚。她一向知道刘湘琴这个侄女不够聪明,扶不起来,可那毕竟是她亲哥哥最疼爱的女儿,她自幼看大的,心里也疼着的孩子。太后gān枯浑浊的眼睛流出几滴泪来,然而只落了几滴,她抬手就擦掉了,笑道,“没得好,没得好啊!她蠢了一辈子,总算是聪明了一回,先于哀家去了!”
太后说着,目光又回到了皇后的身上,道:“看来,你真的是笑到最后了,湘琴如果有你一半的心思和定力,哪里会有你的今日。”
皇后声音平静地道:“母后这是哪里的话?妾身不过一心想服侍好皇上和母后,求得一家人和睦罢了。”
“和睦?”太后“哈哈”大笑了几声,道“哀家如今已然失势,又行将就木之人,你就算是指着哀家的鼻子把哀家骂的狗血淋头,哀家也再不能把你怎么样了。就这样,你也不肯说几句心里话泄泄愤?你当真不累吗?哀家真是好奇,你忍耐的极限到底在哪里?”
皇后闻言眼神不动面色不改,静静地跪在那里,道:“母后如此质疑妾身的一片孝心,妾身实在惶恐。”
太后想到刚没了的侄女,再看眼前这个数十年在自己手下吃过各种亏、受过各种rǔ,甚至打落牙齿和血吞都没有过半点怨言、一点错处也让她寻不着的女人,不由觉得胸闷地愈发厉害:“哀家果然是小瞧你了,难怪这么多年都没能治了你。今日你还能如此,哀家真的是心服口服了。哀家早该看出来啊,从当日你以仲国嫡公主的身份被嫁了个无人理会的亲王却毫无不满之时就该看出来啊,你是能忍rǔ而后发之人。只可惜哀家竟被你装出的柔弱温顺给骗了。”皇后仍然没有任何反应,太后不管不顾继续说着,“你知道哀家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吗?你虽行事缜密,却并非毫无漏dòng,你曾派人去查了张居士,对不对?”太后说这话时目光扫过皇后的脸,敏锐觉察到她的神情松动了一下,太后顿时如闻到了血腥的猛shòu,声音也随着提高了几分。“你知道自己第一胎怀的是个男孩,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