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给一个江湖人下跪,还用如此低声下气的口吻与他说话。
那身姿颀长笔直,仿若纵然是这个时候天塌下来,也不会有任何的改变,他看着仰视自己的燕宇楼,浅浅一笑。
他的性格就和他的这张脸一样,阴柔寡断,做事瞻前顾后,想要皇位,又不肯背负半点罪名,偏偏做的又是弑兄杀父这样的事情。
今夜是他的寿辰,太子在他的宴上被刺,就算他身受重伤,只要没死,又怎么可能不落人话柄,要的太多,到最后,只会什么都没有。
“我受不起三皇子的大礼。”
兰裔轩的话刚说完,像影子般站在他身后的雷云突然将瘫倒在地上的燕宇楼生生拉了起来。
兰裔轩越过燕宇楼,两人背对着背,眺望着皇城门口的方向:“王妃和小皇子应该和那驻在皇城外的五万人马会合了。”
燕宇楼吃惊,转过身,不敢置信:“那我呢?我怎么办?你不能丢下我不管。”
燕荣旭心胸狭窄,脾气暴躁,但同样是个性格懦弱的人,他最多就折磨自己,根本就不敢真的把他给杀了。
夜风中,紫衣飞扬,那张脸,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你要是敢扔下我不管,我就告诉燕荣旭,这一切都是你指使我做的,你送我去樊城,金银珠宝,任你挑选,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尖叫声越来越弱,越来越小,燕宇楼深吸一口气,这样的选择,只要不是傻子,都会知道如何挑选。
兰裔轩沉默了片刻,没有说话,这样沉静如水,淡然从容的他让人觉得害怕,他吞了吞口水:“你不会是想杀我灭口吧。”
眼前的世界,就只有逃跑和死亡,从出生那日开始,他便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娇生惯养,手无缚鸡之力,根本就逃不出去。
仁心仁术,高贵雍容,那笑容,比池畔盛开莲花还要圣洁,这样的人,怎么会让自己的手沾上鲜血。
“我不喜欢杀人。”
那些会让他背负上罪名的人,他更加不会动手。
燕宇楼松了口气,暗自觉得庆幸,兰裔轩手指着他,突然开口:“你,不用我动手。”
“兰裔轩,你给我站住。”
燕宇楼看着兰裔轩的背影,像是失控的野兽,发疯一般的冲了上去,走到一半,突然摔倒在地上,他勉强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只觉得掌心疼痛难忍。
月光下,那摊开的掌心正中,大片大片的青紫,就像是秋日山林间浓的化不开的雾气,一点点慢慢的凝聚,然后浮动,扩散,燕宇楼怔住,忽觉得鼻翼的下方凉凉的,黏黏的,他伸手一抹,一滩的鲜红,他吓了一跳,一只手捂住鼻子,另外一只手不停的擦着鼻子的血,可无论他怎么做,鼻血就是流个不停。
他重新倒在地上,全身上下,没有一丝疼痛,隐约间,他觉得那紫色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
转过身,他好像看到有一个长相清秀的男童,蹲在自己的脚边,那张脸,说不出的熟悉,仿佛烙在了他的灵魂。
他笑着,缓缓脱掉自己的鞋子,然后五个手指,不停的对着自己的脚心挠痒,是清欢吗?他想叫他的名字,可是一开口,便是大笑不止,无论他怎么努力,就是抑制不住。
清欢,对不起,他倒在地上,四肢呈大字,仰望着夜空,还是笑个不停,笑着笑着,居然流出了眼泪来。
意识越来越模糊,直到筋疲力尽,声音嘶哑,笑声才渐渐止住。
临死前的一刹,他的意识是清醒的,那笑出泪来的眼眸变成了浓浓的疑惑,他不明白,这神笑散明明是他给大皇子准备的,怎么到最后他却喝了呢?大皇子才刚离开,怎么就有人饿把楼王府包围起来勒。
恍惚间,他忽然看到那道紫色身影,手中端着杯子,朝着那些光鲜亮丽的美人走去,他笑了笑,最后的三声,然后缓缓的闭上了眼睛。弦月循着那飞舞的红衣,紧跟在身后,像只灵活的兔子,死死的盯着前边的胡萝卜,这只兔子的追逐却是不紧不慢的,始终与那粉嫩可口的胡萝卜保持一定的距离。
两人越过水榭石桥,掠过重重屋顶,穿过大街小巷,弦月步步紧逼,却每次都会给她留一条道路,四周的喧闹的叫卖声渐渐消失,没了通明的灯火,只有夜里清冷的月光,洒在地上,那一颗颗枝繁叶茂的树木,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美女,你不累吗?”
红衣女子的轻功很好,从楼王府出来到现在,未有半分停歇,只是现在的她,比起方才的速度要慢上了许多。
弦月寻了棵大树,坐在上边,一双腿,十分的悠闲的晃动,看着还在朝前,漫无目的前行的红衣女子,清亮的眼眸,有嘲讽,也有怜悯,在梨花山这么多年,她自问轻功第二,没人敢认第一,她再怎么跑,也不可能逃出她的五指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