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他视线已然模糊,视野之中一片滟滟鲜红,甚至连近在眼前的楚玉都看不分明,但还是能感觉到,来的两个人,其中一人扶持着另一人,被扶持的那个人,气息极为虚弱,似是才受了重伤。
楚玉转过头去,看见一身红衣的花错,在另一个身穿斗篷看不清脸容的人的搀扶下,慢慢地走了上来。
原来花错先前虽然受伤颇重,但容止的最后一箭,因他竭力阻了一下,只射进他胸口少许,并未触及心脏,只是因失血过多暂时倒地昏迷,他身旁那人披着厚厚的斗篷,自称是途经此地的旅人,花错才一苏醒,在那人搀扶下走了一段路后,正好瞧见楚玉的足迹,便一路跟了上来。
容止话音才落,花错便下意识尖锐反驳道:“你死了我也不会死……你这是怎么回事?”死里逃生一遭,他的心境平和不少,可看见容止,却还是禁不住想刺上两句。
然而看清楚容止此时的模样,发觉他身上的血并不是别人的,而是他自己的时候,花错呆住了。
容止怎么会到如此末路?
容止平静无波地道:“你也不须费神杀我了,从前是我对你不住,眼下我便将死,也算是以命偿你,以血还血,你解了心头恨,便就此去吧。”
他懒洋洋地冲楚玉笑了笑,虽然遍身血污,笑意之间,却有着十足春光明媚的味道,眼眸清远高雅,正如最初见面那时。
“我不想留下尸身,你也莫要看着,这么死去,必定很不好看。”
说罢,他后仰倒去。
他的眼睛里已经全然看不见,脑海之中却又有无数的影子飞掠而过。
这一刻,他的心完全地敞开,无数感情涌现出来。
对父母的冷漠,对师父的感激怨怼,对王意之的欣赏,对花错的亏欠,对观沧海的亲情,以及最后停驻在意识之中的……对楚玉的……爱。
他是被囚困了,还是被释放了?
……
楚玉跪坐在雪地里,慢慢地回想。
从最初到现在。
最初,是那春日杏花吹满头,谁家年少足风流。
后来,红了樱桃绿芭蕉,流光容易把人抛,伴随着缓带轻裘疏狂事,天阔云闲向歌声,抛了流光,便迎来那大多好物不监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她想,此情应是长相守,你若无情我便休,本以为,相见争如不见,有情总似无情,分开来总是好些……
可是,为什么临到终来,竟是这般境况?
楚玉仿佛感觉不到双腿被冻得麻木,时间好像停滞了一般,她定定看着容止身影消失的地方,眼中所有的光彩都在刹那间寂灭。
花错也同样愣愣地望着那个方向,忽然,他猛地推开搀扶他的人,跌跌撞撞地上前跑了几步。
雪地里有很多的血,容止说是还给他的。
“不……”仿佛受伤的野兽,花错嗓子里发出低低的呜咽。
不是……他其实,不是想让容止死……
其实,他只是气不过,他恨容止无情无义,想看他受伤,想看他流泪,想让他露出软弱的一面,希望他看起来像……一个人。
就算容止骗他负他,伤他害他,他还是不想杀容止。
此刻容止死了,他反而整个人如同坠入永不回暖的寒冬。
容止死了,杀害他,也有他的一份。
花错忽然凄厉狂笑起来,正如数年前与容止决裂之际,甚至比那时更多了几分绝望。
为什么直到现在他才明白呢……他最想要的,并不是杀死容止,也不是看容止痛苦,而是回到最初那刻,两人和睦谈笑的时候。
就算是假的也好。
花错的笑声很快就转为凄厉嘶哑,最后慢慢地低了下去,他左手拿起用来当拐杖拄的剑,看了看忽然哑声道:“好,好,你还给我,我也都还给你,从你身上得来的剑术,都还给你!”
话音未落,他猛地挥剑,反手齐肩斩下自己的右臂!
一条手臂落在地上,鲜血喷洒出来,花错原就身上带伤,此刻伤上加伤,几乎要昏死过去,他咬牙维持清醒,也不去看那他握了好几年剑的手,只撕开身上衣衫,给伤处包扎。
勉强止住流血,他拖着蹒跚沉重的脚步,朝山下慢慢走去。
花错下山之际,正与追上来的桓远等人擦身而过,桓远看着花错这等狼狈模样,心中更为骇异,直到看见楚玉,雪地里就只她一人独自跪坐,周围是缤纷血色,而一个被斗篷包住脸的人在一旁不远处站立,四周遍地茫茫,看不到容止身影。
桓远走到楚玉身边,这才瞧见她空茫的眼色,禁不住心下一恸,他扶上她的肩头,低声轻唤:“楚玉……楚玉……”
也不知叫了多少声,楚玉的目光才逐渐有了些焦距,她抬起手,用力攥住桓远的手腕,指节紧绷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