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年前,一场大旱,带走了父母的性命,他十一岁那年背井离乡,那时还有姐姐相依为命,他们一路乞讨,辗转到了安阳,岂料等待姐弟的,会是一场难醒的噩梦。
许多年后,他仍然不愿意再去回忆,那干瘦如柴的少年,是如何磕头作揖,头破血流地从楼子里拖出一具满目狼疮的女尸,到城郊荒坟地里埋葬,哪怕那是他对亲人最后的记忆。
他不恨吗,他恨,可是恨有什么用,越是年长,就越是清楚,这世道本就如此,你命运不济,又能指望谁来搭救,更何况他自己,不也是踩着一颗颗人头爬到今天的位置吗?
但他真就忘了吗?
十多年前那个无依无靠,只能在荒坟中嚎哭的少年,指天立誓,但他目所能及,决不让这种惨剧发生!
“唰”地一声,他撩起衣摆,冲着那个让他想起初衷的女人,平生第三次诚心地跪下:
“属下孙雷,但凭王妃差遣。”
遗玉心细如发,察觉到孙雷的异样,却并未惊讶,每个人都有一段触及心底的往事,比起探究那些过去,她更愿意把握当下:
“正有事交给你做,城中那些无赖将抓走的灾民藏纳之处,城外方圆十里何处有被圈禁的流民苦工,你去打探,我给你五日,务必要拿到确信,可有难度?”
孙雷眼中精光一闪,利芒收敛:
“王妃放心,属下必查无失。”
“下去做事。”
“属下告退。”
戴府
“啪!”
书房里,响起一阵瓷器摔打声,门外的下人都识趣地远远避开。
“哼!她一个牙都没长齐的黄毛丫头,也敢对我们呼来喝去,简直是目中无人到了极点,气死老夫,气死老夫了!”戴良又砸了一只茶杯,愤声骂道。
“嗨, 戴兄, 你先别生气, 当下还是赶快想想, 怎么应对才是, 她这么一招 “仙人指路”, 可是给我们添了大麻烦, 难不成为了她一个梦, 我们真要停了这买卖, 再花钱去援济北方灾民?“
傅正承在一旁劝道, 他傅家也是安阳大姓, 族上追说到朝中, 前不久才故去的太史令傅弈便是他本家的叔父, 至于这安阳的灾民买卖, 他们傅家也有一份参与。
“她那是白日做梦!”
戴良显然被晌午宴会时遗玉的高傲的态度气得不轻,摔坏了一套茶具,在老友的劝说下,方才按下怒气,来回在屋里走动了几圈,停下,冷笑道:
“她不是要接济灾民么,好,咱们就让她接济。”
博正承不解:“你的意思是?”
“通知其他几家,谁府外没有百来号多余的人口,她愿意给我们省些口粮,我们有何乐不为”戴良眼中闪烁着阴狠,压低了声音笑道:
“让城中的商行都给我勒紧了钱袋,都督府上应该没有多少余粮,没人卖给她粮食,我看她能有多少现粮可用,等她招架不住,看她怎么下得来台,我就不信她一个小小妇人,背着魏王惹出这等事端,能收得了场!”
***
就在遗玉生辰宴后,当天下午,到都督府外设的几处粥棚吃粥的灾民,就从上午的数十人,猛然暴涨到了几百,一直徘徊在粥棚附近,让被派去施舍的人手应接不暇,往往一锅粥刚刚熬出来,就被人蜂拥抢光,半天便超出了预计一日所用,使得他们不得不再派人到都督府上去领粮。
除了遗玉安排设下的这六处粥棚以外,第二天,安阳城几处不显眼的地方也添置了三两处施粥地点,算是象征性地应付了她在生辰宴上所“请”,只是每天仅煮上两锅粥,施完便收摊,根本起不了大用。
城里的无赖仿佛一夜间蒸发,从都督府中派出去巡查的人手,一整日在城里转悠,都没有发现何处出现强行捉拿灾民的现象。
傍晚,这两天种种反常被汇报到遗玉那里,纵是她早有准备这是一场恶战,也不禁为那些人应对的手段皱眉。
于通提议道:
“主子,依小的看,这来吃粥的灾民里,有一多半都是本地的人口,假扮成了流民来乞讨,您看,是不是要小的派人抓上几个,盘问一番?”
遗玉要整治安阳城中买卖灾民的现象,这点一开始就没瞒着于通这个得力的手下,故而他对遗玉要做什么,是一清二楚,适才会有顾虑和担忧。
“不可,”遗玉摇头,“你若是敢抓了他们,他们就敢将事情闹大,到时候赖说我们欺侮灾民,反倒是称了他们心意。”
对方敢派人混进来,就是有恃无恐,她真动辄去拿人,反而惹得一身腥气。
于通迟疑道:
“眼看着人越聚越多,不少灾民都露宿在咱们粥棚附近,等着白天施舍,孙大人与小的先前只准备了三日的粮食,可现在只剩够煮二十锅粥的,还不足他们吃一早上,小的已经同周总管商量过,先从府库里提一些粮食出来应急,您看明日是不是要派人再到商行去买上一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