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冬抬头看了一眼,这儿是一间不大的庵堂,里头供着观音。天井很小,院子里栽着两抹茶花,花开得正好,花朵沉甸甸的,有碗口般大小。
“我们在这儿等一会儿。”
有个老尼姑端茶上来,一语不发,脸上木木的没有表情,也没抬眼打量他们。她穿着一身灰色缁衣,走动时也一点儿声音都没有,活象一抹灰色的幽灵。
“这是什么地方?”
“在章家的后面,就隔了一道桥。出了门朝东走百十步,过了桥就是章家的后门。”
这里异常安静,刚才前面那街上够喧嚣热闹似乎和这里完全没有关系。炉里的香烧了一大截灰,跌下来散成了一片灰。
小冬隐约听见了脚步声,很远,亦真亦幻。
然后那声音渐渐清晰起来,越来越近。
吱呀一声,院门被推开了。
小冬看了秦烈一眼,扶着椅子慢慢站起来。
外面来的人已经走到了门前,停在了那里。
隔着一道门,外头显得比屋里亮许多。
小冬一时间看不清楚她的脸。
依稀觉得,赵芷不是这个样子的。
可是,赵芷究竟是什么样子?
在小冬的记忆中,最清晰的,还是她们在集玉堂上学的时候,赵芷梳着双垂髻,戴着一对粉雪似的绒花。嘴巴里经常是含着一块糖,于是左颊和右颊会偶尔凸起一块,看来十分滑稽。
“小冬?”
她慢慢迈过门坎,扶着门站在那儿。
小冬终于看清楚了她的样子。
眼前的人,已经不是那个面色红润,笑起来眼睛弯弯的赵芷了。
她敷着铅粉,所以面色白得不那么自然。她的头发梳成一个翻髻,看起来有几分凌厉。眉心有一道竖痕,看来整张脸带着点愁苦郁色。
没见到赵芷之前,小冬曾经想过,事隔多年久别重逢,她们会不会又哭又笑抱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
她深吸了口气,把眼中的泪意硬忍了回去:“阿芷。”
赵芷的嘴唇微微颤抖,她的唇抿着,眼圈微微发红:“我真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再见着你……你怎么来了?什么时候到的。”
“我们是回遂州,途经这里。”
赵芷点点头,轻声说:“我还没有恭喜你们。”
秦烈轻声说:“你们俩说会儿话,我在外面等你。”
“你……过得还好吗?”
赵芷点点头,慢慢地说:“还好。就是在这里一个人也不认识,没个说话的人。婆婆有些严厉,不过我相公对我很好……京城怎么样?”
这个问题让小冬更不好答。
其实,许多事情赵芷都是知道的,小冬写的信里也约略提过。
京城能怎么样呢?京城很好,一切如常。只是京城完全没有人提起景郡王和二皇子了,就象这两人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当然,与他们相关的人,也没有存在过。
为什么……她们曾经是那样亲密,是姐妹,朋友,同窗,玩伴……一起写字,一起练琴,偷偷在集玉堂考试时传递纸条。
现在她们都嫁了人,那些过往象被大风刮走了一样,渺茫地抓不住,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两人坐了下来,小冬说:“怕章家管你管得的严,乍一上门去不那么方便,所以秦烈先安排咱们这么见一见。若是你方便的话,明天我正式登门拜访去看你。”
“嗯,章家在这里是大户,家规是严些。不过你和我是堂姐妹,来看我也没有什么不妥的。”
话虽然这样说,可是赵芷到底没说让小冬正式登章家的大门拜访。
景郡王的事情不知道章家是不是都清楚。不过想必也是心中有数。虽然大夏朝问罪并不涉及已嫁女。可是章家娶了这么一个烫手山芋似的儿媳妇,自然是要着意管束,以免再惹出什么事来祸及自家。
赵芷有些絮絮的说了些闲话:“一开始来的时候过不惯,吃的饭菜,住的房子,这里喝茶还放盐……章余的人说话我都不怎么听得懂,平时也没人可以说话……”
小冬想,这个她也见识到了。的确,茶里放盐是让人太不习惯了。
“刚来到我就生了病,病了好长时间。多半是水土不服吧……”
也许是因为,那时候她也听说了景郡王和二皇子发动宫变却落得一败涂地的消息吧?
小冬取出一对镶如意珠的镯子,一只宝石缨络的长命锁:“来得匆忙,这个是给我那个没见过面的小侄子准备的。”
赵芷怔怔看着,却不伸手来接。
小冬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我……都有一个多月没见着他了。”赵芷话没说完,眼泪大滴大滴地滑了下来。她掏出帕子擦泪,将脸上的粉擦得一团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