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小时候。”穆耀突然道。
那时候大娘没死,他娘也没死,他爹没有露出真面目,他和二哥是兄友弟爱过的。那时候,他那么喜欢寡言少语的二哥,曾经一天到晚跟在二哥身后,觉得二哥是他的伙伴,他的朋友,他的亲人,甚至他的父亲。
他还记得,他们去抓蟋蟀,拿了豆虫子吓唬府里的小丫鬟……
怎么转眼,就成了这样?
“小时候如何?”穆远心中难免忐忑,就有点心不在焉。
“没什么。”穆耀咬了咬牙,把那点心软的意思狠狠抛在脑后。
都说忘记是福,平安是个有福的,很多事记不起来。可他不行,所以现在他要把他二哥也捎带进来才是。二哥不是重生,他却要二哥也受重生之苦,很过分是吧?兄弟嘛,有福同享,有难同当,gān脆也一起重生算了。
其实重生是什么?不过是一段记忆,然后重新活着。得到自己要得到的,弥补欠缺。
从这一方面讲,二哥也应该远离平安为情所设的陷阱,不再牵肠挂肚,自己安排人生。
“开始吧。”穆晨仰面躺好,对屋顶露出一个冷笑。
他无愧于天,是天欠了他的。
穆远也翻过身,终究忍不住问道,“平安……是怎么死的?”
穆耀嗤笑,“说起来,咱们三人之中就是她寿终正寝。虽然,她只活了三十八岁,却实实在在是生病而死。死后尊荣,你都无法想象。我们兄弟可就惨了,我被亲爹从背后给了一刀,把我扎个透心儿凉。你呢,我的亲二哥?我不说了,你自己看吧。”
穆远唰一下坐起来。
三弟是父亲亲手杀的?为什么!
而且,三弟怎么能那么平静淡定的说出这件事。被亲生父亲所杀,那得多痛苦?虎毒尚且不食子,他爹又为什么要这么狠心!三弟到底做了什么?抑或是,他们穆家怎么了?
怪不得,这些日子他觉得三弟对父亲的态度很奇怪。看似比从前谦恭了些,眼神中却透着轻蔑和鄙视之意,完全没了父子之情。
就像对待一个陌生人,仇人……
“为什么我要告诉你我的结局,平安的结局?是因为你待会儿就能验证。免得你说我骗你,不肯相信残酷的事实。可是你要明白,我的记忆是骗不了人的。何况还是在道长的法术之下,见之,则真。有了我和平安的对照,你才会相信你自己的结局。”
穆远握紧了拳头,忽然有些怕了。
从第一次上战场之后,从母亲和大哥死去之后,他再没怕过。惟一令他挂心的,就是平安。除此之外,似乎没有什么可以拨动他的心弦,可这一次,他深切感觉到了未知的恐惧。
他忽然想当逃兵,进来时本来鼓足了勇气,却被亲弟弟那凉而绝的语气所惊,不想继续下去了。
管他前世如何,已经过去的事为什么还要提起?他也不想如下棋一般,占了人生路的先手,提前做好准备。真有什么,他照样可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可就在此时,他眼角的余光忽然看到一丝火色,然后就闻到了符纸烧着的味道。
来不及拒绝了吗?他忽然有些后悔。
可下一刻,他咕咚一下摔倒在chuáng上,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没有日月,再睁开眼时,他面孔惨白,一丝血色也无。他又仿佛做了一个极恶的噩梦,直到醒来时还感觉痛楚有如空气,无孔不入,渗入他身体的第一处。
他看到了!
感觉得那么真实,一切的一切,感同身受。还有什么,比亲眼看着自己的结局还震撼!
那血色!
还有那张他那么爱着的,明艳的脸。以及那脸上的,绝然和无情。
那是他的平安吗?不,那不是平安!
可是他又怎么能否定这一切?!
如果他怀疑三弟骗他,那么记忆怎么骗得了人?石道长为什么要骗他?何况三弟与平安的结局,与之前说的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噩梦里,他看到平安身着华丽的衣裳,站在那高高的丹陛之上,俯视众生。艳丽不可方物,也凛然不可侵犯。她的身边,小皇帝,却不是赵九,而是赵十四,那般的毕恭毕敬。殿上的大臣,俯首贴耳,不敢有分毫违逆。
她明明是公主,却似女帝。
可那一切,那金碧辉煌,却是他的热血染就的!
“二哥,你看到了吧?”身边,穆耀眼也已经醒转。
声音,有如毒蛇,诱惑而yīn险。
他看到穆远的脸色,忽然有一丝卑鄙的畅快。
如何呢?就算是他坚如磐石的二哥,也被打击到了吧?情之一字,害人不浅。可,又让人趋之若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