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宁点点头。
盛心把盐撒进汤里,搅了几下,又捏起一撮盐,「再放些吧?」
盛宁说:「不用。」
「师兄,你的伤也好了。我听林家那小子说,你这几年都在做汤面,那手艺不消说一定是炉火纯青了。什么时候你觉得身上有劲儿,给我也做一回汤面吃吧。」
这回盛宁不作声。
一边的小僮跟随盛心已经三年,这些年中,来来往往的人也不知道见了多少。
但是公子的这位师兄他却不曾见过。而且就现在盛心的态度来看,这位师兄的重要性显然是不言而喻。
汤喝了几口,盛宁转过头去闭紧了嘴,示意不肯再喝了。
「我知道我肯定煮不好,我只会煮药,可不会煮汤。」盛心把汤碗放到一边,端过一杯茶,「喝口水吧。」
盛宁摇摇头,说:「多谢你尽心尽力替我治伤……既然现在伤也好了,我也该走了。」
盛心端茶的手在空中僵住了,「为什么,师兄你想去哪里?」
盛宁疲倦的闭上眼,「去我该去的地方。」
盛心小心翼翼的说:「你现在身体还没完全康复呢,不要这么急想……你这些年都没好生调理,还吃那种对身体不好的易姿丹,七伤八痨的,这么短短的时间怎么可能调理好?」
盛宁不说话。
盛心蹲在他的身前,头轻轻的向前低下,靠在他的腿上,「师兄,你在恨我,我知道……可是,你的身体要紧。先让我把你治好,行吗?什么事,都可以留到以后再说。」
盛宁闭上了眼,似乎已经睡着了。
盛心不敢再说什么,站起身来,招呼两个小僮将躺椅抬回屋中去。
那两个孩子显然武艺不错,盛宁虽然瘦,但是连人带椅也有百十来斤。那两个孩子一人拎着椅子一边,毫不费力就将椅子抬了起来,轻轻松松的搬进了屋里面。
这是一间竹制精舍,窗子敞亮,陈设精洁。
这间房一直是盛心一个人的天下,两个小僮也不能在这里进出。
但是现在却腾了出来让给盛宁,还是生恐他住的不满意。两个小僮心里不是不奇怪的,但是,他们当然不是那种看不出眉眼高低、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孩子,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他们早就明白。
不然,也不会被盛心收在身边贴身服侍了。
盛宁精神似乎是不大好,呼吸平缓,显然是已经入睡。
盛心坐在床前一语不发,两个小僮站在一边,一个字也不敢说。
从前无论是什么情形,病患的情形再危殆的时候,盛心也没有露出过这样的神情。
很沮丧……很无奈,很……后悔。
是的,那种神情,的确是在后悔的样子。
这样的情形,一日,两日,盛宁的态度始终如一,没有一点变化。
不过,他的身体终于慢慢好了起来。即使他的精神再颓废,身边守着盛心这样一个神医,身体终究会好转。
然而盛心的精神却也一天天的垮下去了。
盛宁眼睛里的那种无波无澜,令他既心惊,又沮丧。
从一方面来说,他是成功的。但是,盛宁这样的沉默,他却无能为力。
「这是……」
「芋头酥。」盛宁短短的说。
「闻着真香。」盛心眼里一下子便充满热气,忙偏过头眨一眨眼,「谢谢师兄,好久没尝到你的手艺了。」
看着盛宁用心咀嚼的样子,脸上的神情彷佛不是在吃一道普通茶点,而是在吃瑶池蟠桃的表情,那么郑重,那么细致。
「师兄,你这手艺越发精进了,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点心。」
盛宁没说话,静了一会儿,盛心的咀嚼也慢下来了,「师兄,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盛宁点点头,「这些天多谢你照料。」
「哪里……」盛心把手里的半块点心放下,脸上渐渐沉下来。
「我也该告辞了。」
果然。盛心已经猜到,他十有八九会这么说。
「师兄,为什么?」
盛宁的目光有些迷离,远远望着柳树的梢头,「我离家很久,也该回去了。」
「家?」盛心脸上露出微微受伤的表情,「师兄,你在外面飘泊这几年,看你瘦成这样子……外面暂居的地方肯定也不好,怎么能叫家?我这里虽然不宽敞,但是清幽安静,休养身体最好不过。」
盛宁摇了摇头,什么也没有再说。但是他脸上的神情淡漠而坚硬,完全没有要改变主意的意思。
盛心的一颗心慢慢沉下去,沉进一个冰冷没有光的黑暗角落里去。
盛心慢慢把剩下的半块点心放进嘴里。那里面软糯外头香脆的芋头酥,吃起来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一股苦涩的味道,再也品不出刚才的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