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其它……杨子喝了一口凉茶。
却一点也形容不上来。
老板个头彷佛不高,但总是弯着腰的人,当然不会显得高。
也看不出胖瘦。衣裳两三层,层层都不显山不露水,扎着腰就看见衣裳了,看不见人。
杨子想了想,咬着根草茎,继续洗碗。
并不是总不说话的。
杨子闷极了想找人说话的时候,就会使尽浑身解数,想从老板嘴里多掏出那么一言半语来。
比如:
「老板,用白萝卜好不好?」
「用红萝卜。」
再比如:
「老板,这件衣裳破了,扔了吧。」
「撕开,擦地。」
虽然掏出来的依旧是只字词组,但是杨子却觉得其乐无穷。
老板年纪并不算大,可是看上去却是曾经沧海难为水的人物。
老板看看锅里熬的肉酱,把灶下的柴火堆抽松架散下来,然后看着火慢慢的熄了。
他刚才是想说,杨子一来时说是无处可去,连赁屋住店也不行,现在却好像是忘了初衷,在屋子里待的气闷了,时常的会在白天跑出去。
买东西,去泅水,还跟着渔船出过两次海。
他就不怕遇到他一开始想躲避的人了么?
但是这些话只在舌尖一转,就咽了下去。
沉默的把肉酱盛出来放在盆子里,然后把盆子放在凉水里。
夏天的夜里,吹着海风,吃一碗凉面。
这样安静的生活,不要有什么波澜。
老板的手停了一下……
若是杨子不再安于这样的生活,那么,就请他离开吧。
自己一个人,会更平静的生活下去。
这是现在唯一的愿望。
就这样安安静静的,每一天都与前一天相同,没有任何变量,不要再经历什么心情起伏动荡。
凉面是已经煮好的,放在大盆里面。
太阳渐渐落了下去,面铺又打开了门做生意。
杨子已经可以在柜台里忙活,盛面,递碗,收钱。
老板坐在柜台底下,慢慢的熬着一锅汤。
杨子招呼着来吃面的人,时时的低下头去闻那汤的香气。
虽然是逃亡生涯,可是却过得如此安逸享受。
这样好吃的东西,恐怕连皇帝都吃不到!御厨哪有这样的心境,这样的手艺,这样的从容雅致呢?
汤的香气慢慢的飘溢出来,店里吃面的人也有些魂不守舍。
杨子耐着性子给一个客人端了面,弯下腰来低声问:「行了吗?能喝了吧?」
老板低头看,一锅汤已经熬成了乳汁一般,鲜香之极,慢慢的点了一下头。
杨子欢呼一声,拿勺舀了汤就往嘴边送。
老板低声说:「烫。」
杨子一边唏嘘,一边还是忍不住不喝,扁嘴咂舌的啧啧有声。
老板安静的坐着,听到外头店门一响,有人进了店。
他站了起来,然后愣了一下。
进门的人一身白衫,风度翩翩,手持折扇,宛然是儒雅富贵的公子模样。
这个小小镇子尽管也有南来北往之人,却从来没有这样的人物。这样的人夜里来这种小店,难道是来吃面的吗?
那位白衣公子没有说话,老板也就沉默着。
他从来没有招呼客人的习惯,客人要求什么自然会说。
「请问老板……」
忽然柜台底下杨子身体一僵,也没顾及手里捧着汤钵,噌的便站起身来。
老板奇怪的回过头来,杨子已经看清了进来的那个人,脸上的神色难看的像是见了鬼一样,手里捧的汤钵一歪,刚刚炖好的一钵热汤顿时都泼洒下来。
老板向旁边侧了一步,然而身边也是高木的柜台,方寸之间退无可退,那些热汤瞬间便泼在了他腰上腿上。
瞬间好像腰腿上的皮肤都不是自己的,什么感觉也没有。
棉布的衣裳吸饱了沸腾的热汤,蚝油更是聚热吸热的一样东西。
刚淋上的一刹那过去之后,是彷佛剥皮一样的剧痛。
等杨子惊叫一声发觉自己闯了大祸,老板脸上已经血色全无,手指再也扶不住柜台,身体软软的向地上倒了下去。
好像,到处都有声音,闪光……
那些锐利的光芒,都像是锋利的刀尖,在全身上下游走、切割……把皮肤都剐碎了,把肉一寸寸挑开,凌迟,烤火……
是的,烤火,火舌在每分皮肤上舔动,在那里燃烧,煎熬……
好多银色的星光……在眼前乱舞,盘旋,像是夏天里的星星。在花木扶疏的院子里露天而眠,中夜睁开眼睛的时候,觉得满天的星星都在向人俯冲扑下来。
盛宁恍惚中,又回到了那一年,那一天。
那些闪动的银色光芒,一瞬间从一点变成无数,爆出耀眼的银光,整个眼界里全是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