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眼看着又过了两天吧,明明厂子里应该多了个人的,蒋新文却总觉得这耳边有点安静的过分了。
那些惯会欺负人的老员工一个跑来和他唠叨抱怨的都没有,新来的那个好像除了每天正常实习,也没有任何多余的动静。
可巧,那天晚上,端着个饭盆的他正一个人坐在厂房办公楼这边开着电脑准备发邮件呢。
多日来心里始终都泛着嘀咕的蒋厂长就见吧,这外头好像有什么光亮,再仔细往下一看,才发现那是厂工宿舍楼下面有盏不太显眼,和夜色里的孤星似的的灯亮着。
这是谁大晚上不睡还在这儿亮着灯呢?当时蒋新文是发自内心地有点奇怪。
当下这老家伙放下手里盛着青菜烂焐面的饭盆,不禁从办公楼这边的窗户好奇地往那边底下瞧。
就看见一个岁数不大的年轻人身影在打着灯埋头看书还是算什么东西的,桌子上是好几本摊开的书,旁边还有好些铅笔,橡皮,保温杯之类的东西。
那种状态,不说别的吧,起码一看就是是真习惯了长年累月苦读钻研学术的人。
那么热的员工宿舍里,他估计是怕影响别人睡觉也每开自己屋子的窗户。
全身上下只穿了件T恤衫牛仔裤,就给憋在窄小的屋子里安安静静地大晚上看书复习,身后那块估计是用来验算的小黑板上还给画满了密密麻麻的公式图。
这真个搞数学的,还是天生就适合搞数学的。当时蒋新文心里就恍然间明白了。
之后连着几天,但凡老光棍一条的蒋新文晚上没回家。
他从自己办公室的窗户里往下随便看,铁定能看到这个三棍子打不出闷屁的小子在大晚上地在那儿一个人看书算题。
至此,蒋厂长就算是再揣着明白装糊涂,也觉得自己该正式认识一下这位跑他们嵊泗县来实习的大学生了。
梁声。
这名字就是从蒋新文从暑期社会实践表格中找到的。
最开始他有点迟疑,大体是不太信一个学问还没搞好,人品还遭人怀疑本科生能有什么大本事,抑或是翻出什么风浪,所以行动上他就也想了很久。
而他俩这头一次正式接触的场景,后来想想,其实还挺戏剧化的。
——因为把人第一次给叫来又一打照面,咱们的蒋新文厂长就习惯性拿笔出来,又给人当面就做了一件特别奇怪的事。
“您有事吗?”
面无表情,一身厂里每个人一套的夏季实习服,长得意外还挺帅的年轻人站在他面前看着他。
眉头打结的蒋新文左看看右看看都觉得心里不太放心,好半天,这老家伙才拿笔往自己面前的签字本上‘唰唰’写了好几行公式。
“你坐下,做一做这个,做完了给我看看。”
蒋新文开了口。
“……”
梁声见状却像是有些不明白。
“二十分钟,就二十分钟,看看行不行,不行就算了,下去接着实习。”
有点急躁地挥挥手,对人好像还是没什么耐心的蒋新文想想又补充了一句。
“……”
这么个没头没尾,愣是一见面就给人出了道数学公式题的行为。
但凡是其他任何人,估计都得觉得这端坐在这间拥挤的县城船厂办公室里,和个老书呆子似的的厂长怕是个怪人。
但偏偏蒋新文这次遇上的这位年纪轻轻却也是个出了名的‘书呆子’。
人被大老远从楼下工厂实习车间叫上来,又不由分说就要考考他竟也没怯,皱皱眉看了眼眼前这题,就拿上纸笔缓缓坐下,然后就这么坐下了。
而令一辈子狂傲瞧不起人的蒋新文怎么也没想到的是。
这个放在一般本科生身上估计得磨至少四十分钟以上的公式开根运算,这小子居然不到十二分钟就把一套完整的验证方法给他算出来了。
“你,你……这不止大三的水平啊,你们教授平时都怎么给你上的课?”
蒋新文捏着手里那张纸上书写的那套结构精巧,逻辑完整,还工整无比的运算方法,是越看越顺眼,越看越心动,一秃噜嘴就给直接问上了。
“清华不讲究具体上课上到那儿,教授教到哪儿自己觉得会了就可以往下继续学。”
“……”
“况且上大学也不是为了光跟着书本学的,要看书我可以在家看,反正书上什么东西都看的明白。”
“……”
大体是这件事对自己真没什么难度,梁声的回话态度也是很平淡。
毕竟他一个清华出来的,要说平时对待尊重人和事保持一个谦逊的态度那都没问题。
但在学术上,骨子里这帮清华人就每一个不狂的。
越是对自己学术方面的能力有自信的,才会有这番底气狂,即便是正人君子,谦和风度,从不与人争执,说到底也该有这番狂气,这就是做学问的人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