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文远在寺庙多年,当然知道施“药食”背后的含义,说得不好听一点就是拉拢信徒的手段,但在他看来,甭管目的如何,有此举动对贫苦人是大好事。
他与李三娘提要不食肆施些吃食给贫苦人,后者欣然同意,李三娘佛系信教,平日里见不得多虔诚,但却很同意佛家做善事的教义,只要不触及她利益点,就会很愿意做些帮助别人之事,给穷人施舍吃食,在她看来是件好事。
有了两项安排,莫文远变得更加忙碌,天不亮便被中黑羊载着前往大兴善寺,帮忙熬粥。
……
僧人施粥不叫施粥,而叫做予人药食。药食又作药石,取疗病之意。按照天竺的佛教教义,僧人应该过午不食,但唐国的僧人不仅要下地劳动,还要做小买卖,若一天只吃早餐,肯定会低血糖晕倒,他们加了晚餐的“药食”以疗饿病。
不了在堂前看见莫文远,立刻凑上来问道:“今岁莫小郎君准备熬何粥?”在莫文远没参与施药食活动之前,大兴善寺施的一直是米混杂粮的杂粮粥,各种谷物混在一起烧,胜在水少粥厚抵饱,味道上实在没法称道。
莫文远来了之后,情况却大变,且不说他自费在粥中加上补气的食材,甚至加点油渣碎肉进去,光是经由他手熬制的粥就比兴善寺的一锅炖好吃不知道多少倍。僧人提供的药食管饱,而莫文远做的粥,就在饱的基础上更进一步,多出了享受的成分。
为了一年享受一次,流民们总会在前辈的指导下早早端着碗到大兴善寺的山门前排队,为的就是在经过惨淡的一年后体会微末的幸福感。
“今岁我欲熬制甜粥。”买到便宜沙糖后,莫文远就很舍得用糖,甜品都能做得,甜粥自然是信手拈来。
不了好奇道:“甜粥?莫不是在白粥中加糖?”他从未喝过此类粥,有限想象力描摹出的成品异常贫瘠。
莫文远摇头道:“非也非也,粥中所放谷物不单单只有米,大部分谷物种类我已通知慧远师父准备好了,其余的我自己补上。”兴善寺准备的是相对便宜的谷物,什么黄米、白米、江米、糯米、红豆之类,价格与稻米相仿。除此之外红枣、杏仁之流则是慧远和尚从中操作,开后门买的,更有卤肉丁是莫文远在家里做好带来的。
不了将他庞大的身躯挤进厨房,一只接着一只看过木筐,见如此多种食材,对甜粥更加好奇:“以后若有机会,在寺庙内做做吧。”他再馋也没有提出让莫文远给他盛一晚,不了经常犯戒,但他本人却很有“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的味道,他心知自己喝一口,流民便少一口,故而绝对不提占流民的粥。
“晓得了,等出了正月过了就做。”
……
莫文远选择做的甜粥在后世有响当当的名字,那就是腊八粥。唐代腊八粥还没有影子,它在宋代才得以盛行,根据《东京梦华录》记载,每逢十二月初八日,东京开封各大寺院都要送七宝五味粥给僧侣与信众,喝此粥者都能得到佛祖庇佑。
他心说自己就借佛鲜花,先把改良版的腊八粥在寺庙里搞出来了。
说改良版是因为,此时腊八粥中常出现的坚果还缺几味,比方说花生还在美洲大陆呆着,与长安相隔甚远。勤劳又富有创造力的莫小远表示,不碍事,他有自信做出好吃的莫式腊八粥。
……
几口大鼎依次架在灶台上,寺庙僧人众多,灶台也多。鼎中依次摆满各种食材,大火将粥烧至沸腾后改小火慢炖,红豆被煮的皮肉分离,丝滑的豆衣炸开,露出软糯柔嫩的内在;炸过的芋头块最初呈现焦黄色,随熬煮时间越来越长,焦黄色逐渐隐没在黑米中……
室内弥散着诱人的甜香,谷物与红糖的味道完美融合在一起,粥还没有喝进腹中,却让搭把手熬粥的和尚都感受到了浓浓的暖意,在寒冷的风中能够喝上一口香甜软糯的腊八粥,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莫文远看了眼鼎面宣布道:“可以了!”
山门外早已沾满人。长安城很大,即便每个坊的乞丐流民都很少,聚集在一起却形成大股的人潮。他们衣衫简陋,头发凌乱,少有能穿羊皮袄的,绝大多数都身着两层布夹废弃布料做成的夹袄,袄面脏兮兮的,泛着黑色,谁都不知道这些衣服穿了多久。
他们在寒风中打颤,简陋的衣服无法抵御寒冷,刺骨的风刮过粗糙的脸,带走身躯中残余的热度,人与人拥挤在一起,同冬日抱团取暖的小动物,借此法保留些暖意。
“你也听说过大兴善寺的药食之名?”
“不错,据说此地药食鲜美无比,只要喝一口,通身的寒意便会被驱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