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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恩寺的偏殿中,挂满了帷帐。已经绘好的壁画都要先遮盖起来,避免损坏。唯有一面墙前,还有人立在木架上,用轻柔软毫,细细描绘。
也许是入了魔怔,他纹丝不动站在架上,连外面暮色渐浓,也未曾留意。直到最后一缕阳光消失,他才放下了手中的细笔。
“成了……”
终于成了,耗时将近一年,除了弟子之外,还有二十个画工相助。饶是如此,这大殿也耗费了他整整一载光阴。现在终于功成,连他的腰背,都不由佝偻了几分。
“卫师!”旁边荀朂赶忙上前,搀住了那摇摇欲坠的身形。小心翼翼扶着卫协,走下了木架。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为了避免烟熏火燎,大殿内并未点燃烛火,自然也看不清面前的图画。但是一切都像印在心里一般,卫协痴痴的看着那副心血构成的主图,长叹一声:“我今生,怕是再也画不出这样的画了。”
壁画不比卷轴,画面开阔,人物繁复,耗费的时间和精力,更是难以计量。以他现在的年纪,恐怕是最后一次做如此规模的壁画了。更别说此画来由,非同一般。
见恩师出神,荀朂也不敢打搅,就这么搀扶着对方,默默静立。等到大殿彻底昏暗下来,卫协才道:“梁公明日就来怀恩寺吗?”
“正是!”荀朂低声道,“想来恩师这画,也会得梁公称赞。”
卫协却摇了摇头:“只盼能助梁公祷来甘霖。”
就算一年未出怀恩寺,卫协也知道如今北地大旱。这么长时间,他才见过几场雨?晋阳都如此,别说其他地方了。既然善画佛像,卫协自然也是礼佛的。这幅壁画,又何尝不是寄托了他的期盼?
“梁公虔诚,又有卫师心血,必能应验。”荀朂答得坚定。他在这幅画上,也耗费了不少心血。这是恩师的杰作,又何尝不是他进一步精善技艺的开端。因而他相信,这番苦心,不会白费!
“嗯。”卫协点了点,又眷恋的看了一眼,方才在弟子的搀扶下,缓步走出了大殿。
殿外,早有知客僧候着,赶忙上前。
不等他开口,卫协就疲惫的笑了笑:“不负梁公重托,壁画已然完工。待明日即可开幕。”
“卫施主辛苦,禅房已经准备妥当,快去歇息吧。”那知客僧也没有入内检查的意思,只是劝道。这态度,着实让人极有好感。卫协也不推脱,随他一起入后院歇下。
第二日,不到天明,卫协便醒了过来。在仆役的侍奉下沐浴更衣,换上了见客的装束,才前往大殿。此刻殿门紧闭,外面已经摆上了不知多少经幡香案,显然是做了隆重准备。这可跟他第一次见到梁郡公时,截然不同。难免让人紧张。
没有等太久,怀恩寺的中门一路大开,华盖连天,宛若漂浮的彩云,向着偏殿行来。这是郡公才有的仪仗,只是威势,就迫的人喘不上气来。
然而卫协睁大了双眼,怔怔看着缓步行来的那人。他气色更好了些,但是眉宇之间,蕴着淡淡悲悯,似乎这天旱,也随世间诸务,被他放在了心间。然而那身祭祀用的玄冕,又威仪天成,让人心生敬畏。
这简直像是他笔下所绘,跃出粉墙,来到了眼前。
“卫君一载所绘,孤心驰已久。可否一赏?”走到了还在发呆的卫协面前,梁峰笑道。
“梁公请!”卫协已经说不出更多了,躬身相请。
那紧闭的殿门,全数敞开,光线随之涌入。今日天气并不算晴朗,云多而厚,遮住了日头,也让殿中显出几分幽暗。这是新建的大殿,主奉药师如来。金身佛像已经端坐正中。然而所有人的视线,还是被铺满墙面的壁画吸引。
只见一尊药师佛,立于视野正中。不同于众多佛绘双足跏趺的形象,他是站在莲台之上的。赤足蓝衣,乌发肉髻。佛祖的双手也未持果枝,捧佛钵,而是单手拿着一尊形似宝塔的药器,另一只手掐诀,微微前伸。
那张面孔,白玉无暇,细长双目微垂,似是掩住了目中悲悯。只是望着,就觉心中一片宁和。
然而与这恬静截然相反的,是他身边的景象。巨大的墙壁上,十二夜叉环在身侧。有的怒发冲冠,有的持蛇逐鹰,有的挥刀淋血。所有鬼物都张牙舞爪,生动异常。唯有一尊,静止不动。
它其实并不太像夜叉。与诸夜叉不同,它的面孔虽如刀削,但是唇噙微笑。它的眸子虽有异色,却平静温和。它身上似也有隐隐血污,但是双手洁净,按在云端。而它本人,正跪在佛祖面前,抬头凝望。
就像被神佛驯服,皈依正途,化身谦卑金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