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当时其实就只是为了表示自己没有食言,才给了廖弈城建功立业的机会,廖夫人本来是要推拒的,可偏偏廖家族中的其他人鬼迷心窍,自己没本事光宗耀祖,就一力的对廖夫人施压。
那一天,她跪在祠堂里,看着那女人过早斑白的发,和执笔时候抖似筛糠的手,有生以来的第一次感受到了那样强烈愤怒和绝望。
她知道,如果一定要逼着母亲签下那一纸离书,那就等于是要逼她去死!
那也是她唯一一次痛恨父亲那样不负责任的早逝。
于是撕毁离书,掷笔而出。
那一天,她做了那一生里面最艰难也是最义无反顾的一个决定,她要代替父亲和兄长来保护母亲和素岚。
比起三个人的性命,她一个人的困境又算的了什么?
可也就是从那一天起,母亲就更觉得亏欠她,所以在她死在东宫的阴谋倾轧之下以后,她也决绝的跟着去了。
她原以为,哪怕只是为了素岚,那个女人也会再选择一次坚强的。
却原来——
她也并不是个无坚不摧的人,再坚强的人,也总有不堪重负,被肩上的责任压垮的一天,是她太高估了母亲的承受能力。
就为了对她那丈夫的爱,为了守住和那个死去了的人之间的名分?活着的人都比不上死去之人的分量吗?
“她爱我父亲,用了她所有的心力和所有的一切去爱。”宋楚兮开口说着话的时候,语气带着很深的嘲讽情绪,那态度里面似乎是表露了她对廖夫人这种执念的不赞成。
“所谓的爱是什么?你知道吗?”端木岐觉得好笑,可是看着眼前宋楚兮的表情,他又笑不出来。
反正这种所谓的“爱”,他是理解不了的,在他看来,这一切都不过是些放不开的执念罢了。
就如是——
他对她?
他曾当面问过她,问她爱过他吗?可是回过头来扪心自问,可笑的是,他自己都解释不来所谓的“爱”到底该是怎么样的。
他放不下她,不想将她拱手于人,因为和她之间的疏离和背叛而挣扎抉择,可是……
爱到底该是怎么样子的?
把性命搭上?双手送给她?然后不遗余力不顾立场的去为她做任何事?从此以后看不到这天下万物朗朗乾坤,满心满眼,这个女子就是他所有的天地?
一个女人,也许会这样的痴狂不顾一切,可是作为男人,那可能吗?
宋楚兮没有回答他的话,也不看他。
在这一点上,她是和端木岐一样的人,从很早以前,迫于形势,早就冷漠惯了,在与旁人的相处之间,她永远都只会先估损利益。
所谓的爱是什么?
她从来就没有想过,也从来就不想知道。那时候,她只知道母亲为了这个字,痛苦一生,而她的婚事,却是可以拿来利用,用以保全母亲和素岚的筹码。
仅此而已,至于别的事情,说的多了,她反而是觉得矫情。
“我只知道,我要守护我的亲人。”最后,宋楚兮说道。
但可笑的是,她倾尽一切的守候,最终得来的结局,却是眼睁睁看着他们一个接着一个的离她而去。
于是,她所谓的守护,便成了这天底下最滑稽的一场笑谈。
她得是要多无能,才会让所有的事情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演变成今天这等模样?
宋楚兮说完,就甩甩头,转身推开门走出了屋子。
端木岐没有拦她,他却听出了她最后一句话里面的意有所指——
那是,指的宋太后。
曾经她为廖夫人和廖素岚做到了什么程度,今时今日也可以为了宋久去做吗?
外面的天色还是黢黑一片,宋楚兮一个人迈入了苍茫夜色中,脚下步子决绝而义无反顾。
她不想再走回头路了,竭尽全力的想要摆脱那样的境遇,不是不够勇气,也不够坚强,而是——
真的受够了。
不管是少年成名的廖弈城,还是阴私手段层出不穷的廖容纱,那都不是她愿意变成的样子。是威名也好,是恶名也罢,其实她真的不在乎那所谓的名声,只是——
受够了。
人们记住并为之叹惋的,就只是那个战功赫赫,少年成名的年轻将军,就连端木岐所知道的,她也只是那个手腕强悍,杀伐决断的北狄太子妃,却没有人在意,她到底是怎样练就了今时今日这样一副无坚不摧的铁石心肠。
没有人知道,初入军营,她以往风平浪静的人生被颠覆的有多彻底,她有有多少的不安和恐惧。
第一次随军上战场杀人,她下不去手,几次被逼入绝境,险些丧命。
第一次举刀杀人,敌人的热血喷洒而出,溅了她满脸,她吐的直不起腰来,眼泪直流,然后自己躲在帐篷里,整整三天吃不下一口饭的时候,她适时掩藏,没叫任何人看到她懦弱和恐慌的一面。但是随后足足有半年的时间,噩梦缠身,瘦骨嶙峋,只能靠厚实的盔甲遮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