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淼还不知道谢琰在想什么,他只是窝在谢琰怀里, 双手从他背后搂上去,掌心平贴在谢琰的肩胛骨处,又是安慰谢琰也是安慰自己。
“阿淼。”谢琰忽然开口,“你想听听我的事情吗?”
林淼原本闭着眼睛,此时便睁了开来,他的脑袋往后挪了挪,目光望进谢琰的眼睛里头,“想。”
他当然想听谢琰的事情,只是一直不知道怎么开口,又怕触及谢琰不愿提起的部分让人难过,这才一直憋着没有说。现在谢琰想要主动开口,林淼当然是愿意听的。
谢琰脑袋不似平常清明,但说话还是流畅的,只不过语气平坦,像是在叙述不相关的人的故事,“我母亲未婚生了我,家族以她为耻,我父亲曾经向她许诺将她接入国公府,外祖家曾劝我母亲将我弃养,然则念着我父亲的承诺,她带着我搬了出去。
从我有记忆开始,我母亲就是一个软弱的人。我的父亲是她唯一的期盼,也是她口中这天底下最好的男人,只是没有想到这男人早已经背弃曾经的诺言,另娶他人。得知这事情以后,我母亲就时而发疯。她说我同父亲长得像,有时候抱着我无比亲热,有时候又会犯疯病打我,后面到我四岁那年,”
谢琰说到这里,林淼才知道前面那些事情都不过发生在谢琰两三岁时。谢琰一笔带过的打有些轻巧,可是现实之中林淼清楚陷入极端情绪中的母亲以孩子为发泄工具,怎么可能会是收敛的打。
林淼怕听到什么自己害怕听见的内容,连问都不敢细问,只听谢琰继续往下说。
“我四岁那年,我母亲大约是终于不对我的父亲抱有希望了,另外又遇见一个普通男人,决意嫁给他,只是又怕我拖累,曾打算过将我发卖出去,人已经被送走,还是那男人追过去将我赎回,”说到这里,谢琰的嘴角却有了点笑意,“那男人还有个女儿,待人也宽厚。”
林淼心里越发难过起来,没有说话,单双手更用力地将谢琰给抱紧了。
落在城外的雷声轰隆隆,闷吞吞地传过来,隔着外墙与雨声一起jiāo织出冬日雨夜的寒意。
“不过没两年,国公府那头便派人出来寻我们,那时候我却没想到,”谢琰的情绪成倍翻涌上来,难以一次说完,顿了一顿才接下去道,“没有想到我母亲竟然毫不犹豫,像推开烫手山芋一般将我送了回去。只是国公府终究要为我安个身份,又不好落个凉薄名声,将她也带进了府里给了个名分。”
“说来也怪,”谢琰道,“我那时候觉得对她不住,让她受了我的牵连,又以为照着她原本的情形,犯病起来抽打我也是应当,却没有想到她那疯病倒很会审时度势,入了国公府后便再未见踪影。”
谢琰说到这里,长久地停住了,然后低下头看着林淼,眉头皱着,像在确认怀里的人是谁。等谢琰的视线聚拢,清楚认出了怀里的人,谢琰这才安心下来,继续往下说。
“我父亲接我回去是听了我祖母的话,对我和我母亲并不关心,不过头两年里因着我是家中唯一的男孩,日子并不很难过,夫人不喜我,有时候寻着借口责罚我。头一回是我还不懂,转头便去找我母亲诉苦,却没想没有得到安慰,反而得了我母亲一番警告,让我莫要牵连了她。”
“后头我见她就少了,再到夫人产下嫡子,我便越发可有可无,夫人前些年无子,不得不忍耐,待生下长子以后便觉得我是她心头的屈rǔ,越发轻贱我。人人知道我可欺,连管事的儿子都大我一头,有什么不顺心随意抽我两巴掌,当面将我的饭食踩在脚下,这些事几乎日日都有。”
然而这些在他面前十分凶恶的管事,到了他父亲或者夫人面前,个个都胆小如鼠,生怕走错做错。那时起谢琰便晓得,若想结束这些屈rǔ,他不能停留在原地任人宰割。
这些大概也都是简略的说法,具体太多折rǔ谢琰无从可说,也不想告诉已经要哭出来的林淼。
林淼觉得自己太不合格,这个时候竟然说不出什么安慰谢琰的话,自己反而被难过的情绪压到,这个时候眼睛热得不行,眨眼就滚落下两颗浑圆的泪珠。
林淼觉得自己以前的愁绪根本都不算什么,他和谢琰相比,几乎生活在蜜缸子里面。就算是父母更加重视他哥又怎么样,起码他父母没有苛待过他。
谢琰的父亲是个漠不关心的渣,他的继母越发不用多说,生母则不仅软弱可欺,自私才是她最大的恶处。谢琰的成长根本毫无安全感可言,他在恐惧与屈rǔ中一次次受挫,这才逐渐冷硬起来。然而即便是这样,谢琰这些从童年开始伴随他到现在的情绪,只是被他包裹在尖锐的外壳里面,随时都会伴随着一声惊雷劈开他的假面,勾引出他深埋在骨子里面的痛苦。